不知道哪一天，那名精神科醫師來到房間，他說我的精神狀態不穩，要我務必要好好配合藥物治療，所以現在手上的針刺傷的痕跡也越來越多。
有笑、有淚、有憤怒……這是我現在的處境，院方對我這種陰晴不定稱為神經病一員，可是我真想問問那些自以為是的傢伙，難道正常人就不該擁有這些情緒嗎？
我想，他們肯定會說正常人永遠調解情緒的能力，而我則是嚴重缺乏
「妳知道這些日子我看過妳多少次嗎？?梁政鴻問道。他的眼眸閃過一縷亮光，但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從我嘴裡聽到什麼答案。
「我怎麼知道？這大概是我在這第一次跟你說話吧！?我說的是真的，打從被關進這間小房間裡，我有多少時間處在昏迷狀態，光是這一點就讓我有些火大又無奈。
「不對，我至少看妳五次了。?
「是嗎？?我抬了抬下巴，狐疑地盯著他看，「你以為我現在神智不清，就拿你的殷勤來唬我嗎？子漢連一眼都沒來看我，我才不相信你這麼勤勞！?
「看看妳說的話，真是狗咬呂洞賓。?梁政鴻說，他的目光有些失落。「對，我是沒來看妳，因為外頭那些人說妳的狀態適合一個人，所以我才從那扇窗口看看妳在做什麼。?
「是嗎？既然你都說來看我，或許我的樣子看來並不像他們說的那麼糟糕吧？?我問，一如往昔的逼人語氣。
「妳在做什麼那一點也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妳很好。?他企圖想避開我的話。
我挑起眉，問：「不告訴我是嗎？好啊，給我電話。?
「你要電話幹嘛？?
「我要打電話給其他人，最少我得要有個人相信我是正常人才能走出這個鬼地方，不是嗎？?
我沒辦法繼續待在這種地方，雖然那些藥物在我體內的確產生效果，但是再這樣下去，剛閃過腦海的念頭則是如果我繼續待在這個地方，未來的狀態肯定也好不上哪裡，而或許我將一輩子困在這裏頭！
「妳不要做這樣比較好，因為我不認為你能找到更適合現在居所的地方。?
我愣了一下，試著把這句話當成善意的話來聽，可是潛意識裡總聽到很多四面八方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這個男人根本不相信妳，他肯定把妳當成瘋子，荷西。?
「那小子活像個娘們，妳真信他嗎？?
「大哥哥想要妳留下來，等到那個時候，姐姐妳哪裡也去不了了。?
現在那些聲音在我耳邊不停說著，他們有高音有低音還有童音，不約而同地對我行徑無境界的嘲笑，可事實上我身邊並沒有任何人。而且隨著時間拉長，那些聲音給我感覺特別吵雜，我的頭隨著那些聲音的躁動而快裂開的樣子。
「閉嘴，誰讓你們插嘴！?我摀著耳朵尖叫著。
「我的天啊，荷西！?梁政鴻說，抓著全身緊繃的我。
「你聽見了嗎？剛才那些人在我耳邊吵個不停，他們─?我沒有再說下去，因為我的目光所見到的畫面僅只有梁政鴻，只見他的臉色痛苦而猶疑，不明白我怎麼就忽然不受控制。
他在想什麼？原先我還奢望著他能想辦法讓我出院，只是我怎麼也沒想到在最緊要關頭，我失誤了，還是被那些子虛烏有的東西給攪得一團糟，我分不清楚現實和虛構的世界，也許我的骨子裡挺適合繼續待在療養院度過後半生。
他握住我的手，說：「這裡沒有任何人，妳很安全。?
「我知道。?我輕輕鬆開他的手，不願多說話。
他會相信我剛才在周圍聽到聲音嗎？其實連我也不信，我認為這一次的聲音就像是大腦延伸出來，他們試圖擾亂我的思緒，而我想要抵抗就得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瘋子，在前面我提過我適應了這間屋子，可是時日一久，我猜我可能隨時都會墮入另一個境界。
我努力想讓自己看來不驚慌，可是這個策略似乎還是被梁政鴻看穿，他淡淡的語氣道：「妳想一輩子待在這嗎？?
「醫生說過只要我好了，就可以要求家屬申請出院。?我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嘴裡咀嚼的食物卻是更為緩慢，心臟緩緩地加速著。
「我不認為妳繼續待在這裡會好到哪裡。?
我不太了解梁政鴻這話的意思。難道他也看出我哪裡不一樣，而或許他眼裡的我病得更厲害。
「你什麼意思，難道我狀態會更差嗎？?我看向梁政鴻，口氣不悅。
梁政鴻直直地看向我，嘆了一口氣，「妳剛才不是問我，那幾天我來看妳為什麼總不進來，其實不是小姐不讓我進來，而是我從玻璃窗看道妳一個人像是看到什麼東西似，有說有笑，我不清楚妳是在裝瘋賣傻，還是……?
「瘋子，一個真正的瘋子。?我知道他想說什麼，於是就順理成章地接下他的話。
「荷西，雖然我的確是這麼想過，可是現在看到妳好好站在我面前，這不適也證明我的想法都是胡思亂想得來結論。?他笑道，試圖想用笑化解我們崩壞的話題。
「阿鴻，你相信我的話嗎？?我問梁政鴻。
「我沒道理不相信妳的話啊。?
「可是你知道我之所以在這裡的理由，對吧？?
梁政鴻點點頭，毫無遲疑地回答我說：「我當然知道。?
「所以你跟子漢一樣把我當成殺人犯，對嗎？?
我委婉地問道，但是這件事似乎對梁政鴻而言是很困擾的事，未等他開口，我已經接下去說：「沒事，反正我待在這裡至少不用怕被誰發現我的底細，因為這裡每個人都是瘋子，沒有人是不一樣的。?
我不介意又多了一個人承認我是殺人犯這個罪名，如果他們的想法一致，說真的我也沒必要再繼續纏著無辜的梁政鴻不放的道理。
「那麼，妳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好嗎？?他問。
「這並不是我所能選擇的。?我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臉上無奈有誰能夠查知，但我仍沒有將那些心裡的話說出來。
結果，梁政鴻若有所思地陷入短暫沉默，像是為了找出更有趣的話題。
他說：「妳知道前一陣醫院來了病患，當時我真想去廁所，可是妳猜我後來怎麼樣了，那個病患痛到抓著我的褲管不讓我離開，我差點就被那一拉給逼急了。?
「是喔。?我意興闌珊的回應。
「還好我忍功夠強，不然我在醫院的綽號可能會變成蛋黃哥！?梁政鴻哈哈大笑，在這種密閉空間笑久了可能連他都覺得喉嚨乾澀。
「子漢最近過得好嗎？?
我突兀的問了一句，因為梁政鴻非要從我嘴巴說出，才會察覺我並無心討論他的糗事。
「我們最近一直沒有見面。?他冷回答。
「你們吵架了嗎？?
「沒有，我們只是沒有多餘時間見個面。?
「你不該來看我，子漢他也許比我更需要你。?
「荷西，為什麼事到如今，妳還不替自己多想想出路呢？?他的臉垮下，而我並不懂讓梁政鴻如此憤怒的理由。
「你明知道我待在這裡能有什麼出路，可是子漢他這麼久沒有來看我，這一點也不像他的作風。?
只有我才會這麼唐突的問了一個還不夠又接連問下一個。可是這也許跟我待在這裡太寧靜有關，因此，我不得不設想我的家人可能遭遇的事，他可能會被指控為看那人是殺人犯的丈夫，或許他也正極力撇清；他可能會被栽贓陷害是共犯，而這一切都是我而產生的現象。
「是嗎？?他冷不防地說了一句。
「你知道你態度很奇怪嗎？?梁政鴻的表情讓我慌了。我認為他們倆人的關係不該太糟，他們只是彼此興趣沒有產生共同點，不過眼下的他們不知道從何時沒有交集，甚至可以說比陌生人還要陌生。
「有嗎？只是我認為他是個大人，不至於讓自己的生活過得多糟糕才是。?
「梁政鴻，你怎麼可以說出這麼冷血的話，子漢也是你的朋友，為什麼你對他只能用這種態度，他如果知道肯定會很難過。?我斥責道。
他拉高音調對我說：「你確定他現在很難過嗎？我倒覺得他過得很好。?
「為什麼這麼說？?
「我累了。?他回答我，雙手插在口袋打算離開，「改天我再來看你。?
我必須把奇怪的情緒收好，可是事發突然，就算梁政鴻已經起身要離開，我依然愣在原地專注思考他說的每一句話，就像可以從中找出關鍵字，所以我要找的關鍵字其實很簡單：子漢過得很好？
此時，梁政鴻在門口停下腳步，背對著我說：「也許妳不相信，但是這世上只有我願意相信妳不是殺人犯。?
打開門，梁政鴻再度從我眼裡消失，而那扇門沉重的被關上，然後我聽見護士小姐在外拿著那一串鑰匙鎖上最後防線。
我的眼淚滑落下來，梁政鴻的話帶來意外的激勵，即使那只是句無法帶給我任何幫助的話。
後來，我一個人靜靜坐在冰冷的地板想了很多。
這期間護士們偶爾會往玻璃窗口確認我仍算正常，但有誰會知道這樣坐著不動的我，比激動的我來得更不正常。
還有，說真的，住在精神病院裡這麼久，除了偶爾醫師會來巡房察看外，我不知道精神病該做的療程到底需要些什麼，而後我認為也許就是冷靜而再冷靜。我真心覺得這個地方比監牢還沒人性，即使我罪惡多端，從早到晚的面壁時間也未免太長，也許這就是最低等人類的下場，說好聽點這可算是遺棄，說難聽點就是要一個人等死，因為我非常確信沒有正常人關在這裡還可以很正常。
「放開我，妳這臭婊子！?
此時門外的警報響起，我聽到咒罵聲，隨即外頭尖叫聲四起。
我從地上爬起，並衝到玻璃窗口一望，原先外頭總是歡樂的畫面，此時卻像是欣賞一齣人間煉獄般劇情。
那名手中拿著刀子的男人衝向醫師，只見醫師痛苦的蹲在地上，血液順著刀子邊緣流瀉而出，幾乎在同一時間，另一名護士又衝過來想要搶救那名醫師，只見壯漢又從醫師肚子將刀抽出，硬是往那名護士臉上劃上一刀，其他親眼目睹瘋狂男子舉止後紛紛逃命去，留下重傷不止的醫師。
我靜靜凝視著外頭的血腥場面，唇角微微彎起，多麼奇怪的感覺，這樣場面套個以前人說法無非是現世報，原來那些自稱醫師護士的人從外探進來的感覺，原來是別有一番滋味。
那個男人雙眼無神，拿著把刀在醫師身邊晃來晃去，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下一步打算對那名醫師做什麼，可是我沒有打算放過任何一個瞬間，那個傢伙在我身上扎上多少次針，現在他身上被捅一刀也不過如此而已。
我不是個正常人，從我被關進這間醫院後，我說過我已經習慣如何當個精神病患，可是，我並還沒有真正蛻變成一名精神病患，我內心渴望走出這間醫院，我還有更多事情等著我去做，但是他們不懂我的感受，硬要將我變成一名職業性質的精神病患，說真的，我真希望那個男人可以親手殺了他，好解我心頭不快。
只可惜我仍保留一點理智，倘若那名醫師真的被那男人給殺了，這間療養院會變成怎麼樣，換作是流浪狗收容中心，也許還可以用安樂死的方式，重點是我們是人不是狗，這些原本居於此處的人將會面臨什麼樣的遭遇，我開始為他們而擔心，還有，我得趁這個機會逃出去。
如果非要逃離這個地方，我得更清醒點想想看該拿出什麼好的點子。
「嘿，朋友！?我拍拍玻璃窗口，好讓那男人看見我的存在，他原本不會注意到目睹一切的我。
「妳叫我！?他手中的刀子對著玻璃窗口。
我深呼吸，腳緩緩的往後退一步。「老兄，我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
我很緊張，從沒有跟精神病患對話過，我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口氣說話才算融入其中。
「我不聽女人說話，他媽都是廢話，比那些蟲子都來得噁心。?男人不爽的立即掉頭走人。
女人和蟲子，他選擇蟲子？
冷靜一點，也許我該找點他感興趣的東西給他。
我趴在床底下開始搜尋可以吸引男人的東西，不久前我還看見床底下有那樣的東西存在啊。
有了。我讓身體鑽進裏頭小心翼翼地用紙將蟑螂抓出來，對於那個男人的喜好，我是捉不定，可那句話給了我這樣一個念頭，既然他內心扭曲不願意和女人對話，我能做的就是找出他喜愛的東西來換取我的自由。
「嘿，老兄，你快看看我手上的東西。?我拉高分貝朝著男人喊著。
我可不管眼前這男人是不是神經病，現在他是我唯一的救星，他可以替我開了這扇笨重的門。
「是小寶耶！?男人的雙眼發亮，並開心地跳了起來，嗯，看到壯碩男人一瞬間變成小孩感覺，其實還真是有點讓人倒胃口呢。
「對，小寶說他想陪你，可是他出不去。?
加油，繼續誘惑下去。誰會想到我居然瘋到抓著一隻蟑螂當人質。
「出不去？?男人先是一愣，而後立即對著屋內的我吼著：「你這臭婊子，還不快把小寶放出來！?
好，很顯然此人眼中的女人全是婊子，我不禁懷疑，他也許變成正職神經病之前肯定被女人傷得不輕吧！
我深呼吸，對他說道：「我說老兄雖然我真想放走小寶，可是你知道嗎？鎖住小寶的可不是我啊。?
「不是妳還有誰！?他手中的刀敲響我面前的玻璃窗口，雖然這玻璃可能堅固，但我還是給嚇了一跳。
「你別激動，我可以告訴你該怎麼開鎖啊。?我耐著性子，所謂的以柔克剛就是這樣原理。
「妳以為我會信妳？?
「你不是信我，而是小寶。?
「妳得保證小寶可以活得很好。?
「當然，小寶這麼可愛。?我點點頭，為了取得信任居然還摸了蟑螂觸角。
「好，我現在就當妳開門。?他從我面前消失，他知道怎麼開鎖？如果要我相信他會開鎖，還不如相信手中蟑螂可以溜出這房間來得可靠。
果然，一聲碰的巨響，那男人試圖靠著蠻力衝破這扇門，簡直是瘋子才會做的事。
「喂，你也幫幫忙，這門有多麼堅固，沒有鑰匙是出不去！?我嚷著。
「鑰匙是什麼？?
不會吧，對牛彈琴，我懷疑我把希望放在他身上是一種錯誤的思緒。
「老兄，你看到的上那串銀色的東西吧？?我沒有別的後路，我提醒自己得接受。
男人彎下身撿起那串鑰匙，說：「湯匙怎麼那麼多隻？?
「嗯，?我緩慢才開口，應該說我不停說服自己去相信這個男人，「湯匙之所以這麼多隻是因為它們有不同功能，你難道一點都不好奇功能是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