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会怨怪自己，所以时刻让人盯着，母后一定会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不予追究。”
“奴婢以为，奴婢不会的···”
“呵，小傻瓜，你以为的不会其实是我不想，你还真以为我不能生。”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果然，人还是不能带有一丝侥幸，我当初就应该找太医要一碗药的。
“你想什么，我心里清楚，你要喝药我也不给，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你要喝了我怎么救你。”
“皇上都已经安排好了，还需要问奴婢吗，奴婢同不同意，愿不愿意，又有什么用。”
“你先好好休息，明日母后回宫，后宫有的忙。”他起身，想要离开，“皇上不介意奴婢杀了你的孩子了吗？”
“当时是我气糊涂了，未经查证就随意打发了你，现在你有了身孕就不要想这些了。”他抚摸着我的眉眼一副柔情画卷的样子
终归是帝王心难测，往日的情分不及一二，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这般缱绻，还要颇费心机的让我用身孕换命，还是又是他的权宜之计？
我从容不惊的抬起头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时间仿佛都已静止，只剩下我的呼吸声，门被开上又合上，屋内独剩我一人，只听见刘公公的声音尖锐响起，“今日之事谁也不可对外张扬，好好干你们的活，这间屋子也不许来打扰，若是扰了惊了有任何闪失徭役司的人头都得赔上。”
“是，奴婢们谨遵公公教言。”
她们一直在徭役司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就吓得张大嘴愣在原地，头也不敢抬一下，平日里的散漫闲聊也不过是工作后的一点消遣，今日得见龙颜怕是用光了这辈子的运气。人群中还是为首的于嬷嬷镇定，处事敏捷言语敬重，跪在地上不卑不亢接受着旨意。
我僵持着身子看着屋外跪倒一片的人群在刘公公走后四散开来，一些不肯离去三三两两的宫人聚在一处看向屋内的我低声议论着。
“嗯哼，刘公公的话你们是没听见还是不想要脑袋了，看什么，还不去干活。”于嬷嬷的一声喝厉吓得她们收起嘴巴跟眼睛，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屋门又被打开，于嬷嬷站在我面前，挡住门口直射进来的阳光，她看着我眼神转变，甫一低头，“姑娘即已做了决定还望不要失约。”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什么，面无波澜道“我知道的，嬷嬷平日的照顾我都看在眼里。”我起身朝她行礼聊表敬意，她退后关上门，消失在阳光里。
时光如流水，不早不晚带着一切的未知和全新到来，众人在跪拜中迎接太后回宫，而我在徭役司的院落里听着远处不甚清明的礼乐声，宫内一派和谐，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就连卧床不起的皇后也在冷荷的搀扶下一身华贵肃穆的礼服与墨临并肩恭迎着位尊人慈的母后皇太后。
他们其乐融融欢聚一堂，只有我是个暂时被遗忘的人，这片刻的安宁随着宴席不断深入，终究是绕不开我，我看着墙角的夹竹桃，即使寒风犹在也不能抵消丝毫盎然，艳丽的夹竹桃，红花灼灼，胜似桃花，香味浓烈持久。
据说这是一株能致人毙命的花树，就算干枯被焚烧产生的空气也是有毒的，以前我从不曾注意，只觉得它孤零不败的盛开在不起眼的墙角像极了我们这些不被偏爱的，难过的时候还能有一隅独处的空间潜藏进去掩埋心殇。现在才明白，是因为它有毒，主子们不喜。
红丝带迎风烈烈，他也清风凛凛，带着笑和期望站在梧桐树下，紫袍迷离翻飞，斯人如往昔，只是这一刻，我自己内心清楚，怕是走不了出不去了。
“征儿，他们现在都在凌霄宫阖宴，你可以准备了。”他伸出手将我圈起来，笑意爬上眉角眼梢。
“准备什么。”我挣脱开来，后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他疑惑，“你说准备什么，你的红丝带我看见了，当然是按计划行事，你放心宫内宫外我都打点好了，不会有意外。”
可是洛侯爷，你知道最大的意外不是你，而是我！
“侯爷，我不能跟你走了，你请回吧。”
“为什么？若是不能跟我走，又怎会挂上这红丝带，征儿，你不会的，还是有什么事耽误你走不了。”
他适时的话语惊起我心中一阵反胃，呕吐是抵挡不了的，身体的反应被他一毫不差的全部收进眼底，他睁着漆黑的瞳孔哀伤由内而外，“你···”
我滑过清泪一滴的脸上渗出笑容，苍白的唇色淡极道“侯爷看到了，奴婢没法出宫了，还请侯爷一切行事···”
他忽然发了疯似的上前拥住我，箍紧着双臂不愿松开，低吼哑声带着一点点的哭腔祈求，“不会的，征儿我等了那么久，那么期待，你怎么可以这样，南疆一别心中已然错失，你答应过要随我一道离开这里的，不可言而无信。”
“红丝带我挂上去了，你的征儿愿意跟你走，她没有失约，可是我是云袖，是皇上的云袖，云袖是没法离开皇宫的，所以侯爷请回吧。”
我挣脱一切，带着满天的相思做了别离，叶影参差，花影迷离，鹧鸪声里断肠天，行也不得，唯有落花知。
不期然，回到屋内那一刻，领头一名管事公公带着几个侍从来到我面前，交握着双手态度卑躬笑容和蔼，“老奴是太后身边的卓公公，是奉太后懿旨来请姑娘面见，请吧。”
我整理了一下妆容仪表，在徭役司的这一个多月里人瘦的只剩下一张皮，无半点和颜悦色，知道太后会见我还是收拾了一番，面见后是杀是留看我自己运气了。
一路尾随卓公公来到太后居住的钟籽宫，宽敞的宫殿，楼台亭阁罗布。
幽兰芳草置于前，飒飒西风满院栽，霜浓细蕊桂堂仙，斋居慈竹北窗边。
殿内梵香缭绕，佛偈声声，内殿格物轩设置成佛堂，太后就在里面。
卓公公进屋回禀，我守在殿外，看着门匾上大大的佛字出神。
佛，从人从弗，不正而使其正义。
普通人是为了有求才去拜佛信佛，而大乘者则是为了在红尘中修得一个‘觉行圆满’，太后则是把自己修成红尘中的佛身佛性。
“姑娘进去吧。”
卓公公来报，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低头拾裙跨槛而进，屋内香烛鲜果供奉龛前，我看不真切坐在上位的太后，墨临坐与一侧不动声色饮茶。
“你可知罪？”太后敛声质问道
我跪下，叩首，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态低声道“太后明鉴，奴婢不知灵嫔有孕，更没有为了争宠一说暗害皇嗣。”
“那就是灵嫔加害与你咯？”
“不敢。”
“你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小宫婢得了天颜圣恩就可以枉顾宫规法度，皇上被你迷的五迷三道的，哀家可不会，抬起头来，倒要瞧瞧是个什么模样的祸水。”
她生气的加快了手中转动的佛珠，虽以古稀之年声音还是浑厚圆润，气场威仪不容直视，随后在我抬起头来时气氛更是降到极致。
“居然是你，哼！”她一声冷笑，带着不明觉厉，“皇帝，你是怎么答应哀家的，忘了？！”拖重的尾音强调自己太后的威严，墨临惊的从椅上起身，同我一道跪在地上。
“母后，朕是答应过，但是朕也没有超过越界。”
“早知道有今日，还不如当初哀家一道旨意直接赐她去和家人团聚，都加害到皇嗣上来了，你还要守着护着，皇后体弱处理不了哀家可以，此女子不能留在宫中。”说着，朝门外传唤，“小卓子。”
“母后……”
“奴才在呢太后。”
“东西拿上来吧！
“是。”
一声令下，宫人手持托盘，托盘上酒壶一樽，白玉酒杯一盏。
“哀家念你服侍过皇上，留你全尸，你自己喝吧。”
“母后，你不能杀她，她有了朕的骨肉了，怎么着也是皇嗣，朕膝下除了淑嫔的皇长子再无所出，灵淑女一事罪不在她，误推下台阶才致流产，先下她也怀孕了，母后长居云华寺吃斋念佛不也正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吗。”
我听着他们母子为了我辩解争执，从刚才的话语中以前我是见过太后的，也是没杀我，眼下懊恼想来是要彻底解决我放才安心。
我到底有什么样的恨以至于太后看见我就想赐我毒酒？不，应该是我的家族到底有什么是她忌惮到现在还要欲除之而后快！
当初不杀我，全是为了墨临，那这一次呢？
“母后，请你看在同是皇嗣的份上暂时饶她一命，朕向你保证绝不会有任何意外。”
“你拿什么保证，江山社稷吗？皇帝，不要为了一个女人就失了分寸，这天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还怕没有，何必为了这样一个罪身失了自己的身份。”而后转头又朝我道：“喝吧，你还想让哀家自己动手吗？”
“奴婢，谢太后成全。”既然要死，那就让自己走的干脆体面点，我端过宫人递过来的托盘，抬手拿起上面的白玉酒杯，看着满杯的清酒，对上墨临惊慌失措的眼开口道：“生前卑微为人，死后自然也是黄土一钵，还请皇上不要难过，奴婢不值得惦念。”
“云袖···”他想要抢夺过我手上的酒杯，却终不及我手快，眼一闭，苦酒合着眼泪全部入喉，心里隐隐作痛，恍惚看见别离前的自己，泪煎心灼，相思寥落。
‘哐当’一声清脆，白玉净盏落于锦红的地毯上。
这酒真好，没有预期的剧毒攻心，只有沉重的眼皮想要合上，原来死只是睡一觉的感觉，不管怎样，我的身心终于不用束缚在这深宫围苑里了，我不属于这里，若是可以我要回我的江南，带着全部的思念化作天上的一颗星，照亮夜空。
“母亲，父亲，我来陪你们了，等我！”
带着最后的呢喃，我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墨临抱着她仰到的身体看向高堂的皇太后，慈眉善目中精光显露，“皇帝即如此说了，哀家就先留她一条命，失忆也好，契约也罢，就等她生下孩子在解决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