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无论当初我懂不懂情，当初心被伤了也是会痛的。而今我既已做了决定，你也不必再来劝我。”
我总觉得，日子一天天变得冗长无比，我百无聊赖的躺在树枝上，睡了醒，醒了睡，没日没夜。
这日我刚刚入睡，只觉一阵强大的杀气袭来，我忙睁眼对付，一路打到了十一重天的极南，又打到了极北，再从极北战到极南。
终于战得累了，便往枝头一靠，旁边的人也跟着躺到树枝上。
这番战得酣畅淋漓，我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心里也跟着舒坦了几分。
我笑问：“你怎的有空来了？”
天帝也笑道：“我怕再不来，你便给活活憋屈死了。”
我点点头：“委实憋屈。”
他转头望着我，直看进我的眼底，道：“若难受，便好好发泄一场，你这般倔强，连心伤都不肯流露软弱的模样。”
我笑道：“如何发泄？喝个烂醉淋漓，醒了却更加清醒，若不小心哭出最后一滴泪，那我便一命呜呼了，我这小命自己宝贵得紧呢！”
天帝笑笑，道：“也罢，既然无缘便放下吧，伴着我这个孤家寡人也不错。”
我道：“从小到大，身边那些后辈娶的娶，嫁的嫁，唯剩咱俩，正是如你所说，万年的铁树也开不了花。”
天帝不做声，只伸手揉揉我的发，自己闭了眼休息，我便也睡了。
起初，天帝还拉着我去拜会各路仙家，我知道他是想带我散散心，可我委实没有这般心情，渐渐的，他也不劝了，只偶尔过来陪我守着这十一重天，从天黑到天明，再从天明到天黑。
眼见着就要将万花挨个渡成仙了，我如今却连自己都渡不了，我只得托蝉衣代我管管。长欢殿下的领地上，有一座堂亭山，风水极好，我便将花海暂时移到了那里，自己对着空空的十一重天发呆。
蝉衣跟我说，我这无心之举促成了一桩上好的姻缘。
说是有一株桃花自到了堂亭山便十分上进，没与身边其他懒散的花树同流合污，出落得极是亭亭玉立，整座堂亭山的花，数她开得最浓。那一年山中有白猿作乱，长欢殿下派了苍焱上仙去平乱。临走时，他停下脚步，一眼便看到了藏于花中的那株灵气充沛的桃花，唇角微微一勾，她瞬时灵台失了清明。他问：“你可愿随我回赤霄？”
灵台并不十分清明的她欢快地点了头。
因她没有名字，他为她起名桃纪。
苍焱上仙移了她的本体到他的折云宫，上进的她隐约觉得她这与生俱来的好品质深得上仙欢喜，便更勤于修炼，在上仙的护佑下很快修成了自己的人形。此后她便专心待在他府中，为他种了一园子郁郁葱葱的桃树。
“倒是一桩好姻缘。”
蝉衣无奈道。
“后来苍焱便辞了官位和桃纪一起做了逍遥散人，赤霄的战将尚未找到接班人，长欢如今正忙得焦头烂额呢。”
“你现下要做的最紧要的事，是好好训练你们家的无澜，让他早日为他父君分忧。”
“不，最紧要的事是你。”女子的眼神一下悲凉了起来，“白颜，你原本是个极其豁达的神，我虽不知道你们前世发生了什么，你也该放下了。”
这个问题凌华也问过我。
他说我是因为深爱，所以才连一点小的辜负都不能原谅了。
魔族内乱一直不停歇，好不容易抽个空，紫陌来找我，目光戚戚。
“颜儿，你还记得我们的前世么？”
就是因为记了起来，才夜夜梦魇，不得安生。
“如果你想起来，前世我们是怎样错过的，今生就不会再使小性子把我推开。”
他语气悲凉，目光笃定，我心里好笑，他竟是觉得我在使小性子？
“萧夙尘，我当然记得你。”
“前世我被蒙在鼓里，才会让你……”
我不欲再听，捏个诀躲了起来，以他的魔力，自然能破了我的诀，但他没有，迷蒙的雾气里，我看到了他的无可奈何。
“看来我们的情劫终是没有成功渡过，”他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我有万万年时间陪你历劫，总有一世能圆满。”
什么意思？
我正想问他，天边就闪来一道惊雷。
不是寻常的雷，是将人劈下仙台堕入轮回渡劫的雷，只有法力无上的神能唤出的惊雷，紫陌却能唤出，莫非他就是……
我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他。
你是谁。
你是墨辰帝君吗。
你为何堕仙成魔。
话未出口，惊雷已至。
我终于带着紫陌回到了我的故乡扶娄。
很庆幸，那些蜿蜒盘旋的路在我年久失修的记忆中依然鲜活如初。
“白颜，快跑。”
这是王子紫陌给我下的最后指令。彼时，万春、木西和鬼宋三国的军队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蜂拥而至，我已无路口退。
“快跑。”紫陌骑在我的脖子上，惊恐失措。
而这，究竟是我们彼此自六岁入丹灵宫以来的第一次结伴出行，他本不该如此苛责我的，不是吗。
姬烁的箭可以在十丈之内射下丫鬟腰间佩玉，四国之内堪称一绝。此刻，他的声音近乎咆哮：“白颜，放下紫陌，我可以饶你不死。”
仿佛记得小时候曾听师傅说过，上古时流传一种穿心术。无论是任何尖利的器物逼近，方术师都可以保证自己毫发无伤。
可惜我学艺不精，终究救不了自己的性命。
万春国的二国王姬烁，大概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来杀我。我应声倒地。箭身从我的心脏穿出。我听见他威严地下令。
“救下小王子，不得有误。”
天空下起了雪，我知道这是正安给我的幻觉。除了鬼宋国不轻易示人的诸神之外，他几乎是三国里巫术最高强的巫师。在那个世界里，我看见了这些年来和紫陌在丹灵宫的温馨缱绻，看见了旧时因贪玩而被师傅鞭笞的窘状，还有和正安的嬉笑怒骂。这是构成我生命完整的三个重要部分。
以及雪。
连绵不绝的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