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开聘招手让迟白渊到他身边来，侧头对旁边的人说道：“之前白渊回来没有多留，还不识人……”
“念了几年书，脑子念没了？还不识人，哼。”他斜眼看着迟白渊，神态过分随意，摆明儿了是瞧不上人。
“大太公，我怎么会不认识呢。”眼前人叫迟遇海，他爷爷的大哥，年轻时是个走鸡斗狗的草包，没什么大出息，倒是有些小聪明，不然也不会活到现在。
不过现在年纪大了反而心性越小了，时常嘴巴没个门儿，管他好听难听的话，他想说就说，大概也是趁着时日无多了拿人出这辈子屈居人下的窝囊气。
迟遇海鼻子里哼哧了一声，伸手抓了筷子噼里啪啦敲了两下碗，这在大户人家是不合礼数规矩的，不过是他的话，依仗着年龄好像理所当然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要一桌人等。”说完他就不带正眼看两人，自顾自地夹菜吃。
桌上的其他人也没动，活像泥塑的假人，宴淮睇了眼神过去，他们不是怕大太公的威严，单纯的想看迟白渊出丑罢了。
站在他们后面的女人，一个个揣着心思，光鲜亮丽的皮下也不知道藏的是什么青面獠牙的鬼。
“大伯，这事我做的不对，想着孩子受惊一场好不容易才回家，什么事都不及身体重要，就让他好好休息了再过来。”
迟开聘一开口，大太公就不说话了，他还是清楚这个家是谁做主，懂得适可而止。
“坐到我旁边来。”迟开聘对着迟白渊说道。
宴淮顺势站在了他身后，像这种男人的多的家宴，女人是没位置的，明明是新时代了，有些人家却越发将落灰的规矩拿出来，比以前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佛这样，就能抓住旧时代的荣光，圈一处继续做他的主子。
迟遇海旁边还有个老人，只不过众人似乎好像没看见他一样，各自说着话，把目光集中到了迟白渊身上。
“白渊啊，你出国这几年学了什么啊？”一个中年男人出声问道，他臃肿的身体被上好的绸子包裹着，细软的衣料被他松弛的肉叠了一层又一层，油腻的像刚刮了毛的白猪。
迟白渊神色冷淡地看向他，先叫了人，“学的西医，三伯以后要是哪里不舒服，可以找我。”
迟开悦是姨太太生的第三子，前面两个兄弟夭折了，就剩了他一个，虽说是庶子，但是娶了个背景厉害老婆，在迟家也有说话的份儿。
“我找你做什么？西医那套是用在畜生身上的，动不动开膛破肚，蛮子的做法。”说完他不屑地摇了摇头，是真的看不上。
宴淮微低着头，能看见迟白渊乌黑浓密的头发，明明是个冷硬的人，头发却出奇的细软，若不用发胶梳上去，软踏踏地放下来遮住额头，也不过是个正青春的大男孩。
她想起来，没死之前，她比迟白渊还大个四岁。
难不得老成，这一屋的人没一个真心的，刚才那白胖男人说西医是畜生活，不就是贬低迟白渊吗？而他那个好三叔，先报迟了时间害得他迟到，如今又笑而不语，任由别人刁难迟白渊。
宴淮不信，迟白渊没有意识到，这一桌人的恶意。
“三伯伯，你这话可不对了，你忘了上次喝酒撅过去还是人家克劳博把你救回来的？”说话的一直是男人，突然插进来一声清脆的年轻女人的声音，像驱散了浓雾的风。
气氛明朗了起来。
“克劳博是克劳博，他是他，能一样吗？”迟白悦眼睛一瞪地说道，克劳博是医生，平日里只接上等人，有了这个条件，被他医治也不是掉格的事。
迟白珠捏着手帕，捂嘴痴笑了一声，她眺了眼迟白渊，才说：“三伯这样说，白渊哥得误会了，怎么你是瞧不上他吗？克劳博是医生，怎么到他那里就是治畜生的了呢？”
她不是来缓解气氛的，是嫌刀子上了靶不够痛快，非得挑了壳子递给迟白悦，让他再刺迟白渊一刀。
毕竟迟开悦可不是见好就收的人，他恨不得就着那女人的话说看不上迟白渊，然后说出更难听的话。
宴淮手指颤了一下，她不知道沉默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有没有想好应对之策。
迟白渊坐的四平八稳，好像他们嘴里嘲讽挖苦的人不是他一样。
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他端了面前的酒杯，杯底碰了下菜盘子，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说道：“三伯见识多，连这也知道，我们治人就跟治畜生一样，毕竟动人之前，都得在畜生身上试过千百遍才行，见多了也就觉得人跟畜生没两样了。”
宴淮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人嘴巴毒，骂人把自己都算进去了，他倒是不介意，饭桌上的人可不乐意了。
迟开悦脸上纵横的肥肉颤动了一下，三角眼里的黑眼仁冒着寒光，确实不像人，像耗子。
想到这儿，宴淮又想笑，迟开聘咳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敛了起来，“行了，要是等你们每个人都说上一句，这菜都要凉了。”
随后他转头看向宴淮，问道：“这位是？”
宴淮头也没转，低着头当一个鹁鸪。
“她是宴淮，少爷娶的第三个。”谁也没想到是汪明绘先开的口，她抿着嘴笑了一下，挪步站在了宴淮身边。
“小的不叫娶，叫纳妾。”迟白珠笑着说道，然后看着迟白渊，“三叔你瞧瞧，白渊哥才多大年纪，老婆小妾都有了，你可得抓紧了，早晚得要个正经的三婶子，我和三伯娘才能轻松一些。”
汪明绘抬眼看了眼迟白珠，又飞快移开了，她的小动作没有人留意，宴淮想的是另外的事，原来年轻女人嚣张是有原因的啊。
管家太太是有两个人，除了她，还有一个就是那胖男人身后的，身子也是丰腴，一看就是夫妻，头发盘在了后面，穿了件水青的宽袖斜扣袍子，显得更是体宽。
“你们熟悉府上的事，我又何必扯一个外人进来。”迟开聘笑道。
迟白珠中午闭嘴了，不知道两人一人一答间打了什么谜语，而汪明绘最清楚不过了，她心凉了一半，她现在算什么，少爷没有死，迟开聘又把她当外人。
她现在向前走是地狱，向后退是深渊，总轮不到一个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