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爷沉默着没有说话，皱纹挤压的细长眼跟着纹路延展到了太阳穴，看起来阴沉又恐怖。
“她也未曾和我提过。”他好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宴淮琢磨着他的神色，好像真的不知道一样。
迟白渊没有表态，那个男人又说：“不管怎么说，大太太已经嫁到迟家了，就算死了也得在迟家，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可破。”
“她做下这种丑事，我哪还有脸让迟小子接她回去，只求写一封休书，烧给她了事。”
宴淮听得云里雾里，那资料到底是什么，赵爷居然连反驳一下都不做，而且迟家竟然想要回尸体，是老太爷的意思还说的过去，迟白渊是什么情况，居然也配合起来。
难道真的像其他人说的那样，迟家大少只是太爷的傀儡，没有话语权？宴淮目光扫过迟白渊，男人面上没什么情绪。
越不动声色的人，往往越深不可测。
宴淮只相信自己的感觉。
“她的丑事迟家自然知道怎么处理，今天来，一是让你知道真相，二是要你点个头，让尸骨回迟家。”迟白渊的话无可指摘，但是语气却透着一丝强势。
当日出了事，赵奕云没有救回来，迟家乱成一团，她的尸体也被赵家接回去了。
“早点你们也没说要接回去，现在都埋了。”赵爷端着茶喝了一口，没有看向迟白渊，显然是不想把尸骨还回去。
老太爷的发言人又说：“那会儿同意你们接大太太回去，也是因为想查清楚了免得她在九泉之下寒心，现在事情结了，自然要带回去，好歹是明媒正娶的夫人，葬礼还是要办的。”
“赵爷要是不愿意还回尸骨，让容城的人怎么想，迟家向来是清正的人户，可不背杀人的罪名，如果实在不行，也只能将大太太的死因公布于众。”男人不顾赵爷难看的脸色，又添了几句。
宴淮突然明白迟家为什么要这样做了，迟老太爷是最在乎名声的一个人，这次接不回尸体，迟家人杀赵奕云的说法永远不会消失。
所以就算赵奕云真的和别人私通了，迟老太爷也会逼着迟白渊来接人，隐瞒真相是对两家名声的维护。
“去，把大小姐挖出来。”赵爷冷沉着脸对旁边的人说道。
迟白渊起身，突然笑了一下，说：“不用了，她的的骨灰已经追回来了。”
他的话落，赵爷脸色大变，腾地站起来看着迟白渊，宴淮也跟着站了起来，脚步一挪，退到了迟白渊身后。
赵爷这副模样好像要吃人一样。
男人说：“现在埋在赵家的恐怕是个空棺材，我们抓到了那个男人，就算私奔不了，两人也想同坟，大太太怎么说也是迟家的人，这举动实在不妥。”
赵爷单手撑在桌子上，眼中神色不明，他问：“在哪里追回来的？”
“刚出了容城，也不知道要送到哪里去。”迟白渊说道。
“荒唐！”赵爷抓了桌上的茶杯砸到了地上，碎片四溅开来。
迟白渊的皮鞋上也沾上了一片茶叶，他垂眸抖了下鞋，脸上的闪过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意，狐狸一样，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宴淮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她今天听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简直不像话，迟小子，你把那个男人交给我！”赵爷气急败坏地走来走去，脸上的焦灼隐藏不了，或许他根本就没法隐藏。
“赵伯父，这人有损我们迟家脸面，这会儿在老爷子手上，如果你气不过，可联系一下老爷子，看他怎么决定。”迟白渊轻飘飘地把事情推给了迟遇山。
反正他在外人眼里，都是个做不了主的，这时候就该好好利用起来。
“葬礼定在后日，还请赵爷务必过来。”男人说道，就将娟儿提了起来。
赵爷眼风扫过去，声音有些沙哑，“娟儿你们迟家也要？”
娟儿的身体疯狂颤抖起来，她涕泪横流地摇头，嘴里支支吾吾着念叨着什么，那模样倒真像一个疯子。
“赵奕云膝下无子，不把她带回去端灵牌，难道我端？”迟白渊说道。
赵爷没话说了，只能看着一群人离开，大厅里寂静不下来，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脸上灰沉沉的，像蒙了一层蜘蛛丝。
“老爷！”外面匆匆进来一个人，还没有说话，就被坐着的人一个眼神吓住了。
“东西被迟白渊抢了？”赵爷问道，语气却是笃定的。
那人抹了抹头上的汗说：“我们一直在暗中保护柳开乘，没想到一不留意，就被迟家的人钻了空子，连人带骨灰盒抓回去了。”
“不过我们打听了，迟家那边以为柳开乘从我们这里把骨灰偷走的，还不知道骨灰盒里不是小姐的骨灰。”
赵爷冷静下来，现在着急是没有用的，该庆幸迟家不知道骨灰盒的秘密，要是后天直接埋了，他还能放心。
“后天去葬礼。”
他必须亲眼看见那个盒子埋在地下。
“老爷，要是迟遇山知道的话，不可能没有动作，他一直想要城南的那支矿脉，这是绝好的机会。”那人努力分析，想要赵爷安心下来。
赵爷皱眉，他胸口起伏，内心并不平静，“还有个迟白渊。”
“那老爷更不用担心了，迟白渊一年前留学回汉中，向来不喜欢掺和这些事。”
赵爷点了点头，现在不比以前，尤其是留过学的年轻人，自以为吃了点洋墨水，就瞧不上老祖宗的东西，事事都是洋人的东西好，那迟白渊一开始不也是被逼着娶奕云的吗？
再聪明又怎么样？还不是个被管着的，说不定得了机会，一个飞机就跑了，谁还想在这个炮火连天的国家待。
赵爷稍微放心下来，又想到娟儿，缓和了一些的神色又严肃起来，“那个吃里扒外的丫头，事情结束了，让她去给奕云作伴。”
迟老太爷精明，昨儿送娟儿回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律师，寸步不离，让他们想交代两句都没有机会。
娟儿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口咬定了赵奕云是自杀的，赵爷还能怎么反驳？
没有在宴会上多待，迟白渊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就离开了。
车子外面，娟儿身边的男人躬着腰，从窗口处看着迟白渊恭敬地说：“少爷，老爷那边我还需要去说一遍吗？”
“不用了，我亲自去说。”迟白渊挥手，那人站开，车子开动了，却没有往迟家走。
宴淮有些紧张，她正襟危坐地看着前面，眼观鼻，鼻观心。
“你知道的太多了。”
多么熟悉的开头，活像八点档家庭伦理剧的高|潮，宴淮马上说：“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你可以给我一封休书，我立马在你面前消失得干干净净。”宴淮试探道。
迟白渊一声冷笑，凉嗖嗖的，他说：“放你走，让你出去说？”
“说什么？大太太又不是真的和人跑了，我不会出去乱说的。”宴淮决定装傻到底。
她当然知道迟白渊说的知道太多指什么，管家，还有娟儿身边那个男人，没猜错的话那是老太爷的人，再大胆一点猜测，那两人真正衷心的应该是迟白渊。
真精彩，迟家两爷孙搞什么间谍战呢，还没瞧见那潭水，宴淮就知道水深得可以淹死她了。
迟白渊侧首，看着她的眼睛眯了下，闪过些其他情绪，聪明的人总能感知同类，宴淮要是个蠢的，迟白渊一点目光也不会放在她身上。
“休书不可能的，死了那条心吧。”他说道。
宴淮摸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脸拉得老长，冷得像落了冰渣子。
她知道迟白渊这话说出来没有转圜的余地，他会把所有能威胁他的因子牢牢控制住，或者抹杀掉，以保证计划中的未来不会出现偏差。
“那如果是老太爷去世了呢？”宴淮紧盯着他问道。
迟白渊没说话，闭上眼睛假寐，这是打算不理她了。
宴淮闷闷不乐地坐着，车子开到了郊区的一处教堂，荒凉的连人也没有，洁白的尖塔建筑上被深绿的爬山虎占满了。
“我可以考虑一下。”迟白渊开门出去，他撑着车门对里面的人说道。
砰，车门重新关上了，他并没有让宴淮下车。
宴淮还在想他刚才那句话，那是回答她了？要是老爷子死了，他就会放她离开。
可是老爷子什么时候死呢？
宴淮琢磨了一下，迟遇山不抽大烟，身边也没有女人，家庭医生每个月都要检查一遍他的身体，轻易也不出门，除非迟白渊去药死他，不然迟遇山还能撑个二三十年。
二三十年要是能熬过去，她还提什么休书。
郁闷了一会儿，迟白渊又出来了，手里捧着一个东西，用布包裹着。
他上来直接当着她的面扯开了布，宴淮飞快扭头也来不及了，她看见了，是个骨灰盒，上面还贴着赵奕云的照片。
还是个老玩意儿，青铜的，赵家有病？拿青铜做骨灰盒？
她嗅到了秘密的味道，宴淮一点也不想知道。
“挖掉眼睛，戳穿耳朵，更方便。”迟白渊撕掉上面的照片，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手套和一个布袋子。
宴淮嘴角抽了下，坐正了身体，看见他直接在车上拧开了青铜盖子，把里面的灰倒进了布袋子里。
“你一定要在车上弄吗？”她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了
晦不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