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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何以度喧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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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下子站起来,肩上裹着冰的帕子滑落下去,哗啦一声,冰屑四溅。水陌本是背对门口,此时也是心虚,转过身话也不说赶忙跪了。

跟在景熠身后的是沈霖,越过他们,能看到红笙跪在门外台阶下面。

景熠盯着我不说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场,这时沈霖看着那一地碎冰皱了眉,出口也不客气:"你现在的身子怎么敢用冰敷,你那急于求成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说着打发水陌:"还不赶紧收拾了!"

水陌忙应着,趴在地上哗啦啦的把碎冰拢了,看看没器物可用,十分聪明的端了桌上托茶壶的盘子来盛,随后连着壶一起端着退出去。

不想她才迈出门,景熠突然冒了一句:"谁让你走了。"

水陌僵在原地,却没有如方才一般立刻转身跪下,反而是飞快的将手里的托盘递给外面候着的内监,才又回身跪了:"奴婢该死。"

那内监也有眼色,忙着转身去了。

这些当然逃不开景熠的眼睛,他面上很快现了阴郁,淡淡扫了水陌一眼,复又看我,抬手道:"拿来。"

我攥着方才一直未及放下的杯子,心里闪过了将杯里的药泼掉的冲动,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动。

水陌可以替我掩饰,我却不能在他已经起疑之后破罐子破摔,如果那样,何堪我们二人的付出。

但我到底是没勇气把手里的药交过去,我可以接受沈霖劈头盖脸的责骂,却完全不敢面对景熠的失望愤怒。

尽管并没有太明显的表情在脸上,但他生气了,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的迟疑消磨着景熠的耐心,他再不说话,忽然就朝我靠近过来,还未等我反应,沈霖已经一步窜过来拦住他。

"你别——"

沈霖的话还没说出口,景熠已经一个重手劈了过去。旁人看不懂,我却异常清楚,那可是真正的重手,一旦得手,下一招便是杀招,心里当即就是一紧。

沈霖大抵也是没料到,仓促间只能抬手招架,为了自保,他必须让开景熠正面,饶是景熠无意伤他,沈霖依旧在承下这一招后被击退,重重的撞在墙边,发出一声闷响。

景熠瞬间已到我面前,我下意识的旋身闪躲,护住要害,那边沈霖发白的面色昭示着景熠手底下的毫不留情,莫说方才那一下,便是三分力道到我身上,也是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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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想想,这样无谓的闪躲之于我只是本能,之于景熠却是羞辱,毕竟那个平时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帝王,再急怒,对沈霖下再重的手,也是因为那是沈霖,又怎么可能掂不清我的现状。

大概只是在那一段时日里的我终于发现,之前自己舍掉的不仅仅是我以为的那些东西,那一场巅峰对决之后,磨灭的也不仅仅是一个江湖传奇,从落影到锦言,尽管早有准备,但真日复一日到了眼前,终究还是被患得患失淹没了,我失去了与那个站在天下顶端的人相处的方式和立场,面对那个耀眼的他,越靠近越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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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熠失却最后的冷静和耐性,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转瞬间夺走杯子,再没有给我闪躲的机会。我还未能习惯自己意动形动之间的偏差,脚下本就跟不上,被这样一扯失去了重心,一下子摔了下去。

左手肘率先着地,有着一瞬间钻心的疼痛,只一瞬间,后又倏忽不见。

我顾不上已经再没有知觉的左臂,也没有去看任何人在这一刻的表情,只整个儿人僵在当场,身下是方才那些碎冰化的一滩水,很快浸湿了裙裾,如心底一般寒凉。

沈霖从背后扶起我:"没事吧?"

我呆呆的转过头去看他,带一点困惑,和很多难过。

后来沈霖说,他当时面对这样的表情,花了很大的力气去忍住不朝景熠动手,他知道不是景熠的错,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一起那个长大的女孩变成如今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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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

景熠捏着那药杯,问的是跪在门外的水陌。

"皇后喝的是什么?"景熠重复着。

水陌当然不会答,那药是我配的,就算她想答,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奴婢不知。"

"你是皇后身边最近的人,你不知道?"

"奴婢该死。"

从开始问话,景熠的声音一直很平静,平静到我完全猜不出他下一步会怎样,沈霖将我拉到他左后方,略带戒备。

我以为景熠下一句便会朝我来,想不到他却只是直盯着手里的杯子,默然片刻,突然开口:"蔡安。"

"奴才在。"

景熠眼都没有抬,略略示意:"拉下去,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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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刹那惊悸,一直伏跪在地的水陌惊恐抬头,白了一张脸,沈霖一把拦住我,不可思议的望向景熠。

连一向惟命是从的蔡安都愣了,试探着问:"皇上——"

一声清脆的声响,那药杯在蔡安脚边炸开,景熠抬眼扫过去,声音缓淡:"听不懂?"

蔡安脖子一缩,忙着应声,吩咐人动手。

很快有内监凑上前十分娴熟的捂了水陌的嘴拉走,我一下子急起来,挣开沈霖跑过去拦:"住手!"

责罚出自景熠直接的吩咐,当然没有人听我的,甚至不敢慢下分毫去惹怒那个情绪不明的主子,而我还未及追到水陌身边,就被景熠擒住了手臂。

与当年我在乾阳宫想要救顾绵绵时,惊人的相似。

我顾不得左肩的伤,拼命想要挣开,景熠下了狠心,他不松手,便如一根锁紧的铁链,无论我怎么扯,都分毫不动,绝无挣脱的可能。

眼看着水陌呜呜咽咽的快要被拖出坤仪宫了,我终**也压不住,随着眼泪的滑落,我扑通一声跪在景熠面前:"求求你,别这样!是我做错了,我熬过了最初那些日子,可是熬不过经络里的折磨,以前所有伤过的地方,特别是左手,没日没夜的疼,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开始我以为会好转,不想说出来让你们担心,有那么多大事等着你,我开不了口。"

"后来绝望了,就更不敢说,我怕成为你的负担,到那样的时候,我要怎么办..."

"可是我压不下去,我再也不是原来的我了...我开始怕冷,也熬不过痛...所以我配了以前用过的药来救急,想着只在见你们的时候用。"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想戒掉的...药是我自己配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做错了,求求你,别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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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语无伦次的解释求饶,却始终没有抬头看他。

不敢看,我剥下所有尊严屈**臣,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彼此,也不知道其他女子这样跪在他身前的时候,他会是怎样的表情,眼前那一片白色衣襟毫无涟漪,除了依旧被他抓住的左手,我没勇气再去碰他。

"你用的什么?"一边的沈霖此时开口问。

"罂罗。"

"胡闹!"我的声音很低,却依然惹得沈霖低吼。

"经络里再痛,也不是不治的东西,你这是拿命在胡闹!当真以为你还是从前么!你从前什么时候喊过冷!别忘了你当初是为了什么走到这一步,现在你又在干什么!"

沈霖一句一句的戳着我的痛处,无从辩解,我低着头,知道他说的每一句都对。

我努力活下来是为了爱那个人,却又因为一些莫名的胆怯自毁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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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熠始终没再说什么,沈霖少见的恼火更加衬托了他的安静,仿佛他早已知晓始末,只等着我自己说出来。

当他终于在我面前蹲下来,我只看了他一眼,呼吸突然就困难起来。

我刹那便明白他要做什么,些微的恐惧涌上来,用另一只手紧紧的攥了他的衣襟。

景熠正通过我手臂上的穴位推内力过来,试图通过冲击大穴的方式破掉我已深度依赖的药瘾,这是最快的方法,却也是一种玉石俱焚的手段,一旦成功破掉,内伤是免不了的,并且同类药剂将再无法在此人身上起效,素来慎用。

我无从反抗,也没想拒绝,只顺从的复又低了头,看着细细的血线从唇边滑落,晕染了身上衣裙。我早已受损的经脉,承不住半点外来力量。

"景熠!"

沈霖见状一下子急起来,直接吼出景熠的名字。

那边的红笙也忙着奔过来,扑跪在地惊慌哽咽:"皇上!"

见无果,她显然会错了意,又赶紧转朝沈霖求助:"王爷!"

沈霖拦了红笙想要凑上前来的意图,对景熠沉声:"再有内伤,我无力回天。"

景熠不说话,但其实他早在沈霖开口之前就已经极轻缓的收了手,帮我恢复气息,少顷抬手抚去我唇边血迹。

我抬眼看他,他眸子里有片刻温柔,更多阴郁:"没日没夜的疼,又不说,以前我说过,要把你废掉武功关到冷宫里去,如今依然算数,现在你的武功已经废了,以后若再如此,便当真把你关到冷宫里去,君无戏言。"

景熠慢慢的把每一个字说的很清楚,和缓坚定。

我咬唇,轻轻点头。

想要伸出手去,他却在我碰到他之前从我面前闪过,左手被他扭在背后,伴随着他的声音——

"言言,再也不要像这样跪在我面前,再也不要。"

泪涌出来,我终于懂得,我这样妄自逃避,菲薄了自己,伤的是他。

随着一声清澈的骨骼脱离的声音,铺天盖地的痛自左肩冲上头,袭便全身,我低叫一声,痛到蜷缩了身子,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至此这药性也便是破掉了,以一种如此惨烈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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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推到红笙怀里,眼前有些模糊,我看到那个白色身影远去,没有回头,这许多日子逃掉的伤痛重又侵占了身体,我开不了口,留不下他。

身边有红笙低声的疚悔:"都是我的错,娘娘,我是习武的,那廷杖根本伤不到我什么,你不必去救我的。"

我答不了她什么,一边的沈霖扶了我进屋,冲她摇头:"皇上能把你放在她身边,你自然知道她是谁,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你的深浅。"

停一下,他道:"她想救的,也不是你。"

水陌从外面飞快的跑回来,本是满面泪痕,见我如此,又生生憋住,按着沈霖的吩咐四处张罗。

好一阵子我才略缓过来,沈霖帮我看了肩胛,称要先用药草来敷了消肿镇痛,叮嘱我复位前万不可再移动,不可再冰敷,否则真要废了这只手,我一样样的点头。

到末了,他轻叹一声:"还以为你逃过了经络那一关,殊不知本就是无人例外的东西,你只会比其他人更重,终究是我疏忽了。"

我弯弯嘴角,心里也是愧疚,问他:"你怎么样?"

沈霖的面色依旧不大好,他才是真伤了。

他笑:"你自不必操心我,这京城能有几个医者强过我。"

顿一顿,他直望我:"言言,咱们几个人之间,他到底是下得去手的那一个,别逼他做选择,你要记得,哪怕这天下之于他是负担,你也绝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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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夜,景熠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我枕边,从我背后轻轻抱了我。

本就睡不安稳的我立时醒了过来,耳边有他温热沉哑的声音:"皇上给的教训,可记住了?"

我抬起右手握他的手:"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