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并排站着，他尽量离我比较远。我却是冲动战胜恐惧，抱着侥幸心理抓住一切机会尽量靠他近一些。趁着他看着远处沉默思考的时候，我慢慢挪到他的旁边。他修长的手指抓着栏杆，指骨清秀分明。
我没忍住，女流氓似的摸了摸他的手指，心想，这人曾经是我丈夫呢，摸一摸该是不打紧。
古来低下头看我，我像受了什么刺激，握住他的手。他的皮肤细腻又温暖，手心指节有茧。正想翻过来仔细看看，他却不经意挣脱我，迅速飞出了木平台，轻飘飘地落在一棵松树顶上。
他望着我嘴角一扬，右手手指一点，我便也跟着离开地面，那种身体毫无重力影响的感觉又来了。我像一片羽毛般飞到古来面前，他揽着我的腰，我在空中晃了晃，安稳地停下来。还没说话，他拉着我往山凹里飞落下去。松树林的树梢长得整齐，又宽阔，我们盘旋在上面，像盘旋在一个滑冰场。
“喜欢这种感觉吗？”古来问我。
我该怎么说喜欢还是不喜欢，本来以为在天上飞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但真正飞起来，又觉得非常空虚，根本觉察不到自己的存在了一样，更希望能立刻回到地面上找回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然而和古来在一起做什么似乎都不错，我点头：“还好。”
古来无奈笑了笑：“我更希望自己像个普通人。”
“你能吃能喝还会流血，身体也都正常，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而且，你还会飞，长生不死。”
古来神色变得悲戚：“人人都希望长生不死。可是当你真的长生不死，你就会陷入惶恐，惊惧，空洞和茫然当中，就像你现在的感觉一样。看着身边的人，甚至看着自己慢慢变老，然后亲眼见证自己的死亡，眼看曾经鲜活熟悉的身躯慢慢腐烂变成一堆白骨，慢慢风干成泥成灰，一次又一次，你知道这种感觉有多痛苦吗？”他深深望着我，仿佛要我立刻就能体会到他所描述的痛苦一样。可惜，我并没有那样深切的体验。
他继续说：“你的人生永远也无法真正重新开始……短暂的休眠之后，你所有的伤心、愤怒，所有的情绪统统都会回来，曾经折磨你的，或让你痛苦不堪的，全不能随着你的死亡而消失，它们永远存在你记忆里，你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期待时间将其慢慢消化，可是慢慢消化的过程，真的太长了……”
我有些明白古来的意思了，就好像我父亲去世之后，我并不会因为晚上睡了一觉就彻底忘了这件事给我带来的痛苦，醒来之后，这种痛苦会更加清晰。而古来的痛苦，是一辈子一辈子的延续。
“如果时间够长，总是能够让痛苦归于平淡的，对不对？”我只能说这样空洞的话去安慰他。
“时间能让我忘记旧了事，却同样能给我创造新的伤痕，你眼睛看不到的我，实际上已经满目疮痍，伤痕累累了。”
我愣愣望着他，觉得很悲伤。浓浓的悲伤，为那个我看不到的满目疮痍且伤痕累累的他。
“所以为了避免更多的伤痕，也为了避免伤害别人，我尽量和人保持着距离。这也是我们长时间以来必然的选择。”古来淡然地说，“当然，像夏敏那样活得麻木了也不错，她可以这一刻深爱一个人，下一刻拔刀相向毫不留情。”
听他的话，我不寒而栗：“那么你呢。”你什么时候也会像夏敏一样活得麻木呢？双手不由抓紧他的手臂，仿佛他一松手，我就会坠入深渊死无全尸。
“我没有她的潇洒。我避免爱上一个人，避免和很多人的接触……”
“所以你一旦爱上，就会一直爱下去是吗？”这只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
他却微微一笑，点头。此时此刻，他的脸离得我这样近，再近一些我就能闻到他的呼吸了。他温暖的手牵着我，另一只手揽着我的腰，将我拉向他，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吻向我。
这个吻轻柔缓慢地像是一个梦，当我感觉到咸味的时候，伸手触到他一脸的冰凉。更加心疼他，比心疼自己还要心疼他。他像是一个一直活在玻璃罩子里的孤独流浪汉，满心欢心小心翼翼将我拉进他的玻璃罐子里，却不小心伤了我。如今，在我们都不知道未来结果会如何的情况下，他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是准备将我赶出去了？……
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无数细小的松针从各个地方盘旋而来，在我们脚下渐渐旋转编织成一张圆形地毯，他拉着我“站“在地毯上，最后，我们躺在“地毯”上，望着从大榕树缝隙里落下的阳光，静谧地舒适得像要升天。
中午，我给古来打下手，亲眼看着他那双巧手做了一桌子大餐出来。我们本来是吃不了这么多的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转眼就做了那么多。
“除了厨师，你还做过什么？”我一边帮忙洗菜一边问他。
“木匠，画师，大夫，”他顿了顿，“很多，律师，建筑设计师这些都做过。”
我不惊讶，以他的岁数来看，这些都正常，不过：“你到底活了多长时间了？”
他仰头：“两千年了吧……”
“秦……秦朝？”
“你帮我去菜园子里拔几根葱进来吧。”
“你别转移话题啊，是秦朝么？”
他无奈点头。
“那你不会恰好就是秦始皇那会儿的人吧？”
他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我：“如果我说是，你肯定会以为我是秦始皇为了长生不死找来试药的人吧？”
我欣喜点头，见着活的“神话”了。
“很抱歉，不是。你能去帮我拔两根葱吗，我没洗手……”
拔了葱回来我兴致更高：“那你是哪个时代的人？”
“这一段我们自己都没搞清楚，现在没办法回答你。换个话题吧。”
我瘪瘪嘴，低头洗葱：“那你在皇宫里当过差吗？”
“去过。”
“那你岂不是当过太监？”
古来冲我翻了个白眼，萌得我心都快融化了。
“当过吗？”我锲而不舍。
“我去宫里做过太医。”
“哦……那，那古时候皇宫里的妃子是不是都像传说中一样好看？”
“不同的时代，审美标准可能不太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他瞄我一眼，低头道：“比如，长得像你这样的，放到有些时代，就要算丑的了……”
我满头黑线，却自谦道：“唔，放到现在也算不上好看啦，还好还好……”
“放到现在挺好看的，清秀。”
我继续满头黑线：“通常夸一个女孩子清秀，实际上就是说她长得丑的委婉表达。”
他很认真地惊讶张嘴：“噢？那你算长得漂亮的。”
我很开心，想法也就天马行空起来：“你说你重生过那么多次，重生的时候，就没有可能投生为女人吗？”
古来仍旧很淡定：“不会。”
“为什么不会？灵蛇还有公母……哦不，阴阳之分？”
古来切肉的刀一歪：“应该是有公母之分的……因为我的确从没投生过女人胎。”
“哦……”我低头默默思索，灵蛇竟也有公母之分，那么男的便永远是男的，女的永远是女的，“但是，你怎么解释现在越来越多的男人像女人，女人像男人？会不会是灵蛇开始胡乱投胎了？”
“这种情况应该是不会出现的。”古来温柔地说。
“那太遗憾了……你能选择投生在什么样的人吗？”
“有时候能。”
“真的？那我要是死了，再投胎的时候你能帮我投生到富贵人家去做富二代吗？”
古来手上的到又是一歪，温柔的脸色突然垮下来，我也心头一凉，打着哈哈：“那还要几十年去了……”
如果我能活过这一两个月的话。
气氛突然变得沉默，古来也不由地站得离我远一些。我却觉得都是徒劳，他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清楚。
“下午，我带你去爬山吧。”
“好啊。”
从古来的别墅后院出去，正好有一条干净的上山小路，端端连着古来的别墅后院，像是故意而为的。沿着小路往上，一路打点修剪得很是别致清雅，像是古来的作风。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依然这样，我忍不住道：“你平常闲着没事就干这些啊？”
“闲着没事，只能干这些。”
我指着路边一条大木头劈成两半掏空后，一根一根连起来造成的小溪景：“这水也是你弄来的？”
“嗯。”
“能喝吗？”
“以前能喝，现在不能了。”
我点头：“很早很早以前，环境和现在差别很大吧？和古装电视剧里相比呢？”
“比电视剧要美得多。青山绿水没有一点污染，空气清澈，阳光明媚，山是山的颜色，水是水的颜色，一切都各司其职各守其位，井然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