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我还在做梦，从西安回来以后，几乎每天晚上都做梦，却又总是不记得我梦见了什么，常常是一睁眼，梦境就戛然而止。
我茫然地在被窝里睁大双眼，努力回想刚才梦到的故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我觉得胸口闷得慌，脑袋却空空荡荡，没有头。腰上的那点微弱荧光在漆黑的被窝里愈发明显，我掀开睡衣使劲瞧了瞧，用手按了按，也不痛，然后就听到了没心没肺的电话铃声。
闹钟铃声被手机铃声抢了风头，我从被窝里露出一个头，迎接这寒冷的冬天里刺骨的寒意。然后毫不犹豫的，伸手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还没起床吗？”温柔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的困顿随之消弭，也不怕冷了，从被窝里钻出来，清了清嗓子：“起来了。”
“你是希望在去机场之前和我吃饭，还是……”
“我要陪我妈，”我立刻打断他，“今天要走，中午这顿肯定和她一起吃。”
电话那头轻笑：“你吃过饭之后我来接你。”
“嗯。“
挂了电话，我拥着被子呆了呆，心情十分雀跃，却雀跃不过凌冽的空气，小小打了个喷嚏，咒骂一声：这该死的天气。我深吸一口气，毅然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然后快速套上一件柔软的毛衣，穿上加绒的棉裤，利落地下了床。
妈妈刚好把早饭做好，也不看我，说：“正要去叫你，今天起来这么早？”
我一面挤牙膏一面叹气：“下午的飞机，东西还没收拾好。“
“多带点衣服，不要总装一箱子书来来回回地搬。”她把粥盛好，开始剥鸡蛋。
“妈，你好歹是个小学老师。”
“过去是，现在不是了。“她反驳，对了，她现在是一家饭馆的半个老板娘。“什么年纪做什么样的事，你现在马上都要毕业了，工作也定了，就该考虑找个对象谈个恋爱，时候到了带回来看看……对了，梁渠已经确定要去上海读研了吗？最近倒没见你们有什么联系，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梁渠那孩子不爱说话，但老实得很，你别老是欺负人家。”
我的嘴里塞满了泡沫，胸腔中灌入丝丝凉意。哪还能由我欺负，我都把人欺负地伤心透了，怕是背地里再也不想见我了，怕是如今正努力把我从记忆里一点一滴的抠除，也怕是已经有了一个温柔又漂亮，娴熟又大方的女孩子陪着……一起携手准备去上海呢。妈妈希望我和梁渠好，所有人都希望我和梁渠好，如果没有古来，我怕也就和他好了，可是有了古来，我便只能和古来好了，这是向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段冗长的故事。
我吐掉嘴里的泡沫：“你不是说不能早恋吗？”
“23了还叫早恋？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生下你了。”
“你看你就是早恋，那么早就生孩子。”
妈妈瞪我一眼：“我不早点生，有你现在这么如花似玉？”
天下父母果然都是一条心，都觉得自己的孩子非同寻常。
但是如果就我这样还如花似玉……她要是见到古来，不，她不能见到古来。这真是一件想起来就让人烦恼的事，我给我妈找了个闪闪发光的金龟婿，这闪闪发光的金龟婿却身患怪病，见不了得人，着实忧愁得很。
吃完饭，妈妈去了她的店里，我回房间收拾剩下的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品，总共也没有多少，一个大箱子足够了，还装了小半箱子的书。受了古来的影响，最近看的历史书比较多，总捧着书去向他证实，这是真的吗，这个时代真是这样的啊？他真的是弑君夺位啊？古来倒也没有不耐烦，只是散漫地告诉我：“其实那时候，我在隐居山林，着实不了解，不晓得，不清楚，不明白。”
收拾好行李之后环顾一周，觉得这间屋子越发冷清，空空荡荡的没什么装饰，家具有的换了新，有的已经和岁月一样陈旧，我不在家的时候，妈妈就总是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冷冷清清的房子里，和岁月作伴。过去呆在这个房子里总觉得压抑，拼了命想逃，后来终于逃出去了，再回家的时候才发现，那不是压抑，是凄凉。妈妈这些年像是较劲一样的让这个房子显得越来越凄凉，陈旧的老家具和灰暗的新家具都在陈述这个事实，只有她自己装作不知道。
这便是我当初想离开这个城市的原因，也是我一直想找个好工作的原因，等我挣了钱，就可以把她也接到昆明，这样，我们就能彻底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妈妈真是一个长情的人，这么多年了，还揪着过去那段感情不放手。
收拾好了以后，从家里出发坐公交去了老妈的餐馆，还不到中午，空荡荡的大厅里几乎没有客人，只是服务员已经开始打扫，准备营业了。
径直走到后厨，果然发现老妈准备亲自下厨。她总这样，每次我离开的时候她都要亲自做顿饭给我吃，像是我再也回不来，再也吃不到了似的。但我每次这么说，她都让我“呸呸呸”三声，然后翻了白眼瞪我。
“出去坐会儿。”她抬头瞄了我一眼，把我打发了出来。
坐在大厅的角落里看着这个妈妈苦心经营的饭馆，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在这里写过作业，看过书，打过盹，帮过忙，只是现在，仅仅几个月，这里就变得这样陌生，陌生到我觉得我已经不是我。我的确已经不是我了，我不仅仅是苏畹，还是赵雪凝，还是椿儿，还是很多很多我不记得的过去，我转着手里的圆珠笔，觉得自己真是，阅历太丰富了。
或许最近常常做的那些梦，就和那些过去有关。我没有告诉过古来，古来只会大惊小怪，逼着我再去西安见那个要在我身上打无数个洞的苏卞。
“苏苏，这么早过来了啊？”和妈妈一起合作的刘阿姨，是个性格开朗豁达的人，她从内院走出来，见到我和我打招呼。
“恩，我下午要走，早点过来吃饭。”我说。
“又要去上学了啊？”
“恩。”
“真好，”她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我们家小小越长越水灵了，交男朋友了没有啊？”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有还是没有。
“有男朋友了一定要早点带回来，让阿姨也看看。”她笑眯眯地说，眼角闪烁着清晰的鱼尾纹。她曾经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现在也比同龄人好看，只是岁月催人老。
我笑：“恩。好。”
一对年轻男女走了进来，看起来和我一般大，应该是附近的大学生。
刘阿姨看了他们一眼，转向我。我知道她又想说那些我当初就该留在这里念书每周都可以回家之类的话，所以迅速起身去找菜单。
男生穿得像个未出茅庐的富二代，女生则穿得像只鸡。我觉得自己很刻薄，但我实在没办法欣赏她浑身上下的紫色蕾丝，和那张锥子脸上烟熏一般的眼影，这又不是大晚上，这里更不是酒吧。
我把菜单放到他们面前，男生从手机里抬头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继续玩手机，对对面的姑娘说：“吃什么，快点。”
女生伸出纤纤玉指将菜单往自己面前挪了挪，一面翻开一面说：“我还不太饿，也不知吃什么，你们这里有什么特色吗？”她抬起头颐指气使的看着我。
“烤鱼。”
“还有呢？”
“酒闷兔。”
“还有呢？”
“大盘鸡。”
“还有呢？”
“啤酒鸭。”
她不可思议的抬起头：“这些菜你们菜单上怎么没有？”
“这里。”我把菜单翻给她看。
“大盘鸡？你们这里也有大盘鸡？”男生也从手机里抬起头，“能吃吗？”
我笑：“当然能吃。”
他也微微一笑：“那酒闷兔是什么东西？酒精重吗？我吃醉了怎么办？”
真是白痴，我在心里翻白眼，嘴上却很客气：“煮的时候酒精都蒸发掉了，不会醉。”
“哦？酒精蒸发掉了，那不就只剩下水了，怎么还能叫酒闷兔？”他似乎来了兴致，开始故意调戏我。
坐在他对面的女生显然也看出来了，立刻合上菜单：“那就烤鱼吧，你们的招牌菜不就是烤鱼吗，别的也不敢尝了。去下单吧，再拿两副碗筷，快点，饿死了。”
去厨房的时候，妈妈给我做的菜已经下锅，大厨捞了一条鱼去了后院。
“油烟味重得很，快出去，别在这儿呆着。”我再次被老妈赶了出来，只好回到大厅，坐到收银台里去看书。
整个大厅里仍旧只有那对情侣，那女孩儿要是不化妆，估计年龄比我还要小。男生长得虽然一般，从上到下的着装却理直气壮地在申明“我很有钱，我老爹很有钱“。于是，这样的组合总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女生使劲手段的卖弄风情，男生头也不抬的玩手机。
但是突然，女生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她正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却戛然而止，两眼发光地盯着门口。
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了，我的古来。
【作者题外话】：新卷开始了。我是个比较懒的人，去年拖拖拉拉更完第一卷，觉得这种又笨又懒的行为实在不求上进，但也是因为点击率太低，心情不好的缘故。今年开始，除了节假日和周末以外，每天都会努力更新至少两章，新卷也许会上架，但又怕上架以后看的人更少，所以很纠结。哎，也怪自己水平不够，偶会努力哒。圣诞和元旦快到了，祝福看到这条消息的人笑口常开，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