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和一贵妇人攀谈着从门口缓缓走进来。两人有说有笑，倒不曾往他们这边望过来，然姜阮阮对林氏的怨念极深，深到一眼在繁杂的人群里就能凭借一个背影、一个侧面，哪怕只是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和淡淡的气味，她都能认出林氏来。
现在的林氏比她记忆力的林氏更为年轻，穿着姜黄色的贵妇棉服袍，身材纤细，少了中年妇女的油腻感，头上插了许多配饰，比前世更为显贵。
她的脸偏瘦，五官如同料峭的悬崖，有些凌锐和高耸，细看虽然眉眼在笑，笑得和曦，但仍掩盖不了一股寡妇的刻薄。
桌下面的小手掐得生疼。天知道姜阮阮废了多大的劲儿才让自己稳住，不在面上露出太大的端倪，不让自己冲过去撕了林氏那时刻挂着笑的假面。
有些人看着在笑，实则内心阴暗，处处在找茬，从别人身上找到祁国民风、律法、制度，方方面面都看不顺眼。她兴许嘴上夸你穿得好看，但心底却在编排你不正经，勾人的货色。林氏恰恰就是这种人。
凌霄顺着姜阮阮的眼神看过去，看到魏府里的嫡母魏夫人跟着林氏缓缓走了过来。他的视线触及魏夫人时，沉了沉。
这个魏夫人的名声却如雷灌耳，是京城里有名的大嘴巴。什么事情到了魏夫人或魏元耳朵里，怕是不肖三个时辰就能传遍整个京城。所以，京城里的贵族表面上跟他们走得近，很喜欢听他们嘴里说出来的八卦，但心里头都很提防他们。
凌霄眸色深了几分：这两个妇人出现在这里，断然不是巧合！
“堂哥——”
一声急促的叫声从门口传来，把凌霄的思绪给打断了，抬眼就看到凌蜜带着十个丫鬟，气势汹汹地朝着里头走来，险些把魏夫人给撞开了。
凌蜜心口起伏得厉害，还在喘气就迫不及待地说，“堂哥，我派去桐城的探子回报……”
“闭嘴！没见到我这里有客人？”凌霄低斥，在听到“探子”二字，不管凌蜜要说的是什么，都必须打断，毕竟林墨染在这里。
凌蜜咬住下唇，面上带着几分委屈，可眼角扫到林墨染坐在一侧，温温润润冲着她点头，整颗心有懊恼不已，恨自己怎么就没发现心上人坐在这里，一副毛毛躁躁的样子。
下一瞬，凌蜜的嚣张气焰就犹如烈火遇寒冰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阮阮在听到“桐城”、“探子”时，心头猛一荡，心慌不已，小脸也跟着渐渐变得煞白。她甚至有半刻冲动想过跟着凌老夫人坦白，求着她原谅自己，也好过整天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可一想到早上哥哥咳得更厉害了，又担心被凌家赶出去后，她手头剩余的银子很难支撑他们在京城太久，哥哥的身子会受不住。
前世，哥哥姜砚清就是在她死后，被桐城的老熟人认出来，继而被赶出凌国公府，住在小破庙里。那破庙漏风又漏水，不到两个月时间，感染了风寒，就走了。
难道这一世，“老熟人”提前出现？
姜阮阮害怕得整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在桌下的手拧紧了几分，忽而一只温温的大掌覆盖上来，轻而易举就将她两只小手握住，紧紧的。
姜阮阮不解地看向凌霄，只见凌霄面上无异色，桌下的手却将她的小手摊开，在她掌心里一字一句写道：莫怕，我只信你。
短短六个字，让姜阮阮忐忑的心暖沉了下来，又安心，又内疚。
内疚的是对凌霄的欺骗。
凌蜜站在一旁，眼睛止不住往林墨染身上瞄，嘴角扬着一抹羞涩，看了眼凌霄，娇娇地问：“堂哥，既然碰上了，就一起用膳吧。”
凌霄捕抓到凌蜜看向林墨染羞涩的眼神，心里头盘算着，有凌蜜这个磨人精缠住林墨染也好，省得他一直觊觎姜阮阮，便同意。
凌蜜也是一愣，好似压根没想到这个特别不好说话的表哥会同意一样，露出满脸意外的欣喜，遂尔选了个离林墨染最近的位子，娇羞地坐了下来。
凌霄给两人做了介绍。
凌蜜藏不住脸上的羞涩，看向林墨染时满眼爱慕：“敢问林大人表字？”
“子墨。”林墨染并未看凌蜜，而是冷着脸端起茶杯噙了口，暗瞪了一副在看好戏模样的凌霄，又看了眼没有太大反应的姜阮阮，整颗心酸涩不已。
他初见姜阮阮时，在那条静谧的后巷子里，一眼万年，天地之间宛若只剩下他和她。她缓缓从马车上下来，就好似从时光的尽头，从纠缠的前世今生里来般。
他稳步朝着她走去，几乎当下就断定，姜阮阮是他命定之人，是他此生所爱。
他为人淡漠，表面恭谦有礼，在人际关系里游刃有余，实则只有他自己清楚，很难有什么事情能勾起他内心的雀跃。
可他的心却未姜阮阮跳动了，砰砰砰，强而有力，鲜活的，是他以前不曾感受到的。
然，当时的心有多雀跃，此时就有多焦心。
他不信，不信当时姜阮阮眼里是没有他的。
那种眼神，那种心跳，根本就像两人相识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林墨染不信姜阮阮会变得那么快。
他送她披风的时候，她好像还是很感动的。对，是那个暖炉！凌霄刚好在跟她说，有些斯文的男人婚后会打娘子。从那以后，她就变了。
林墨染的眼瞳深缩了几分，看向凌霄的目光也略带敌意了。他能理解凌霄对他的戒备，毕竟两人的朝堂站位不同。但他无法理解凌霄频频插手他和姜阮阮的事情。
他打探过，姜阮阮对凌国公府来说，也不过是个落难来投靠外祖家的表小姐，实在不值得凌霄如此这般看重。
林墨染手指摩挲着桌面，忽而心中有了一计，却被凌蜜给打断了。
“子墨……”凌蜜轻轻唤了唤，羞涩地低下了头，“我可以唤你子墨吗？”
凌霄轻轻勾唇，倒没想到向来嚣张跋扈的凌蜜，喜欢一个人竟然会有这幅脸孔，倒是蛮有趣的。
林墨染猛然偏过头看向凌蜜，刚从思绪中抽回神，眉心微蹙：“你唤我什么？”
“染儿。”
凌蜜还没开口，林氏和魏夫人笑意盈盈朝着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