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到现代，大学毕业的男生在二十出头岁的时候也许刚面临人生的抉择，甚至还有后悔药可以吃。但对黎影君来说，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要开始盘算着将来。
不光是自己的生前身后，还有黎氏宗族的未来。
宗家男丁的寿命越来越短，就算他和幼弟匆匆定亲，成婚生子，这如同诅咒一般的命运也会延续下去，不出百年就会让整个宗族彻底崩塌。而特别可悲的是，再次找了一个隐士高人来给他们测算，那位给他们的答案是：他们不仅自己活不长，儿女运也不怎么样，小弟兴许还能有那么一丁点儿留下子嗣的可能性，而他身上背负着整个黎氏一族的因果，怕是要终身无子。
既然如此，黎影君便也没想着祸害那些女子了，虽然嫁进来风光，可青春守寡又没有子女傍身，日子怕是要难熬。一入宫门深似海，他黎家也同皇宫没什么区别。
他的弟弟倒是娶纳了不少身份卑贱的女人，其中甚至有几个还怀孕生了孩子——虽然其中的大部分，都是在他的故意安排之下私通和旁人生的，故而也没有黎家的资质，可这至少能堵外人的嘴，否则兄弟两个都无子，或者子嗣羸弱，那些本身还带着一星半点儿资质的旁系，怕是在他们都还活着的时候，就要按捺不住了。
“后来呢……”穆七七听的入神，虽然黎影君说这不是什么波澜壮阔的故事，可如今听着已经很扣人心弦了。
当然……故事的结局她也已经隐隐猜到了，黎影君如今看上去，说是二十几岁或者三十出头都使得，想必这命运……是没能打破，定然是回天乏术，没能力挽狂澜。否则如今也不会独自在帷幕之间度过了千年的岁月，也只有她这么一个不让鬼省心的小妻子了。
而也正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知道结局的悲凉，又听着过程中无望的挣扎，才让心揪的更紧了。
毕竟虽然口上说着人鬼殊途，互相不可理解，但毕竟做了这么久的“夫妻”，说不心疼黎影君是骗人的。
黎影君的目光透过车窗看向外头无边的黑夜，沉声道：“后来啊，听说邻国的国师有一样宝物，能活死人肉白骨，跳处三界轮回，所以……”
所以一向只在暗中保全国境，镇压邪祟的黎家出手了。当时在位的君主早就觊觎长生不老，介于黎家的淫威，才不敢将那些将炼丹术吹的天花乱坠的方士直接带入宫廷，听说有这样的宝物，同黎影君一拍即合，便找了个边境摩擦的小借口，往邻国出兵。
这……这回穆七七找不来借口了，妥妥的反派心路历程，先觊觎了别人的东西，最后被正义之师反击溃败，死后心有不甘又化为厉鬼。
还真是标准的反派boss套路。
“最后自然是输了，很彻底，割让了许多城池给邻国。国君激怒攻心暴毙而亡，摄政王直接推选了一个才六岁的小皇子上位，朝廷上下风雨飘摇。而我大限将至，不问世事。小弟比我还先走一步，我临死前去甄选他的子嗣，没一个有资质的，全是些野种。”
“剩下的不用我亲眼看也会知道，黎家被旁系接管之后，纵然家主还能使用一些法术，但再也无法驱动阴兵，在我的魂魄稳固，能再次去往阳间之时，早就已经零落颓败，不复往昔，甚至还被邻国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抹去了。”
被侵略者反过来成了侵略者，恐怕也不光是复仇这样简单，更是怕黎家的传承还存在的话，仍旧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黎影君自嘲地笑了一声：“而我也是以厉鬼的视角盘踞在宫廷旧址许久才得知，那所谓的法宝，根本就是邻国的国师特意放出的假消息，而他暗中早就和黎家的旁系勾结，明着要国土，暗着要操控阴兵的传承，不过明着的他是拿到了，暗着的……那些吃里扒外的旁支不仅没能拿到手，连性命都丢了。”
“……”所以说，罪魁祸首还是邻国国师？
这么一来，黎影君彻底不再是个反派，而是被人步步紧逼的可怜人了。
想也是如此，若非有未完成执念印刻在骨子里，怎可能化身如此强大的厉鬼。
穆七七唏嘘不已：“当时若是你们没上当，那邻国国师也会有别的理由兴起兵祸吧？那若是如此，那些人的死不该算在你头上呀。”
“呵，你这傻丫头说不算可没用，天道觉着该算在我身上。”
“哦……”难怪他一提起天道，便戾气大增。
穆七七刚要想点什么话来安慰一下黎影君——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他大约是不需要安慰的，但既然刨根问底将人家不愉快的往事刨出来，总要有所表示。
而黎影君并不领情，一个急刹车，让穆七七差一点儿撞在方向盘上。
“到了。”眼看着穆七七一脸的欲言又止，他咋舌，“动作快一点，离天亮之前可没多久了。”
看着穆七七手忙脚乱的身影，黎影君面色深沉。
他故意没提起，那位心思深沉的邻国国师，正是姓穆。
…………
穆七七是下车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不是回了原身的家，而是在一座医院面前停了下来。
相比于其他地方的阴森诡谲，作为灵异事件的高发地，如今还在热闹着的医院反而是如今看起来最为正常，最有活人气息的地方了。
几乎半数的窗户都亮着，不仅有急诊医生还在坐班，住院病房内的人大约也都醒着，听到汽车经过的声音，还有不少神情呆滞的脸紧贴在窗户往外看——
K市变成了这副德行，夜里若是睡着了指不定就没法看到第二天的太阳，谁敢睡呢？
走进去之后，穆七七看到了护士忙碌的身影。
来这儿看病的人不多了，多半都是治伤的，外伤。没人抱怨什么，就算是一个个面上都强忍着怒意，却也不敢发作出来。
毕竟这时候还在K市中救死扶伤没有走的人，很对得起白衣天使的称呼，若是真的搞出医闹伤了他们的心，明日医院就关门大吉也不奇怪。
“顾青州大夫在吗？”穆七七已经懒得从原身的记忆中搜寻关于这个不称职的爹到底在哪个科室上班了。
原身几乎没来过，久远的记忆中，就算有点模糊的印象，也不如直接找人问来得快。
这城市外围还看不到有人妖化的迹象，穆七七如今小腿上的刚毛越发明显，但若是不仔细看，大约会以为她是穿了什么奇怪的袜套或者靴子。
比较骇人的是不断汩汩流下的鲜血。
那护士吓了一跳，立刻道：“先别找人了，你伤了哪里，我先给你做紧急包扎。”
“不用不用！”穆七七一把搂住裙子不让护士碰，这要是被人发现她身上生了毛刺，那恐慌只怕要升级。
“顾大夫是我爸，我有急事要找他，非常紧急。至于这些血，并不是我的。”她一边这么说，一边控制着血液不再从伤口往外涌。
妖化的刺痒感立刻开始在伤口附近漫延，让穆七七头皮发麻，可为了不被人当成怪物，她也只能拼了。
护士眼见着鲜血不再流出来，虽然也觉奇怪，但毕竟如今这儿怪事已经够多了，便也没多想，直接告诉她208号房间是顾大夫如今的休息室。
毕竟顾青州已经连着加班3天了，昨日回家一个下午看了一眼女儿便又匆匆回来顶班，简直是爱岗敬业到了一个自虐的程度，而护士长就强行让他去休息，甚至威胁若是不去就将人打晕。
穆七七直接走楼梯上了二楼，沿途凝神戒备。擦肩而过的人不少但是没谁身上有妖气或者鬼气。
若真算起来，她才是最怪异的那个。
208的房门虚掩，穆七七象征性的敲了三下，没等里头有回音，便直接推开了门进去，瞬间就看到了正从躺着的姿势坐起来的顾青州。
男人皱着眉，眼下的黑色十分明显，抬手去摸茶几上的眼镜。
与此同时，穆七七也顺手打开了灯。
父女二人四目相对，男人眉头皱的越发紧了，似乎是想要呵斥女儿不懂事，竟然在后半夜独自出门，可在发现她下半身满是鲜血，小腿上还布满了纤毛后大惊失色，直接就扑了过来。
“晨晨，你这是怎么了？”他神色惊疑不定，“你晚上是不是没老实在家里待着？”
瞧瞧，什么叫不打自招，我还没问呢，你就先说了。
退后一步，没让顾青州碰到自己，穆七七怒目而视：“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是怪我？难道不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吗！关于我妈，还有这座城市的怪事！”
她说的似是而非，毕竟其实如今的一切多半都是她猜的，但说的仿佛自己什么都知道，就会比较唬人。
男人叹了口气，神情颓然：“这件事你知道了没好处。”
穆七七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自以为是的论调了，她心头火起，将门在身后重重摔上：“没好处？那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才算是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