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在这种蒙昧蛮荒之地，纵然是法治社会，欺骗感情这种事，也罪不至死。
但德姬的悲剧情况不同，对方是明知道她若是怀了孕就可能会死，还是这样做了，这和杀人凶手有什么区别，而且……
“而且谁能确定，杀了德姬的不是那个急于灭口的男人？总要先抓出来才知道嘛！”穆七七杏目圆瞪，恼恨黎影君偷换概念，可他就在自己体内，她别说发脾气，想瞪一眼都没个对象。
黎影君的轻笑在她神识中盘旋，随后消失，似乎并不为她的顶撞而气恼。
虽然已经习惯了穆七七的性子，可他还是忍不住要感慨一下：这小丫头，神经难不成是铁打的？
之前落在她自己身上的痛楚，眨眨眼睛就忘了。如今看了最不堪的人类族群，三观都要碎成渣了，若是换了别人，就算不迷失在高坐神坛的虚荣之中，开始逐渐将人类当做蝼蚁看待，也会逐渐变得冷漠。
要知道，环境很能改变一个人。
结果穆七七可倒好，才过了一个晚上，便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看来……自己认为能将她的性子扭过来，是想差了。
“改日真该问问她，到底是不是被父母抱养回来的，穆家的骨血竟然真能如此，真是匪夷所思……”
这样的念头也不是第一次生出了，可从前黎影君还是只当她的经历不够多，一厢情愿的圣母病没治好，又或者是演戏——毕竟她的演技那么好，变脸和翻书一样快。
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这种圣母的性子，大约是印刻在骨子里，就算有再糟糕的经历，都改不了。
既然如此，那便随她去好了，反正若是不变的冷情冷性，最后也是她自己受罪。
…………
祭祀昨日结束，今天神庙的大殿中便不再有全体神官侍立于两侧诵经奏乐，空荡荡的立刻便显得萧瑟许多。
原本西方神的代表便是圣女，而他在传说中又是深爱着妻子，保有妻子生生世世不会被灾病和生育的苦难夺取性命，故而来祈求祝福的多半是女子。
如今秋日正是农忙的时候，纵然是女子也没有闲暇总是来求神祈福，故而神庙中虽然不曾断了人流，但比起昨日那排着望不到头的队伍，已经可用冷清来形容。
到了下午日头西斜，这些女子多半要回家准备饭食，作为圣女的穆七七便可以收工了。
圣女作为神明的代言，在位期间几乎是不会踏出神庙半步的——没有明文规定不许出去，但这种环境下，白日热，早晚冷，昼夜温差大且冷风极为刁钻，走在石板路上指不定还会割破了脚底。
若是生了病受了伤，进而丢了身份，可没有后悔药来吃。
不过穆七七有功德护体，并不怕这个，既然神庙已经空了下来，没她的活来干，那她也就可以兑现承诺，带黎影君去北方神的神庙去看看热闹。
一路上，所有经过的神官和侍女都用惊疑的眼光看向穆七七的方向，想问又不敢问。他们大凡没见过这样行事的圣女，但就算这小姑娘前天还是个连父母都嫌弃，几近饿死的穷人家的女儿，如今也是神明的妻子，谁敢置喙呢？
她要做什么，只要不违背神明的意愿，无人可以阻拦。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前任的圣女德姬竟然可以与人私通至怀孕的原因，真是可怜了那么一个女孩子。
出门之后，穆七七也没打算自己强行顶着冷风步行跨越小半个城池，在街边左顾右盼，最终拦了一辆在沿街叫卖草席的驴车，递给他一包自己从神庙中带出来的干果。
“送我去最北方。”
这城里，都是用最x方这种说法，来代指修建在最边缘的神庙。
这小贩自然是认得圣女身上的华服，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干果，这东西并不占肚子，可若是去跟有点余粮的有钱人家换，至少能换到全家两天的口粮。
他立刻恭恭敬敬地请穆七七上了车，还将全新的席子打开，给穆七七铺在身下，这才赶着驴子往北方去。
北方神庙外，离着老远便能看到有稀稀落落的人群在看热闹，冷风中裹挟着血腥味扑过脸颊。
虽然天还未黑，但是今日份的折磨鞭打，已经结束了。
再靠近些，便能听到已经不响亮的哀嚎之声。
不进食水被绑在室外吹了一天一夜的冷风，挨了两顿鞭打，再强健的人也开始受不住，挣扎幅度都微不可见，只是哀嚎**仍旧免不了。
靠的近了，空气中的味道便不那么纯粹——
毕竟是已经被绑了一天，人有三急，都只能就地解决。秽物混合着血液自捆绑着人的圆木柱上流淌下来。纵然这地方干冷干冷，本不易滋生蚊虫，还是吸引了不少飞虫盘旋在附近。
这感官真是不怎么样。
围观的人多半都没靠的太近，穆七七也在距离那高台三米开外就停了下来。
“满意吗？下得了口？”她于心内问了黎影君一句，他这么热情的对什么东西充满兴趣太少见了，让穆七七忍不住总想怼两句。
轻轻的，不能太嘲讽，不然兴许就要反过来自己受罪了。
她是真的不知道黎影君要怎么“吃”这些人，反正换了是她不行，实在太令人反胃了。
黎影君今日却是难得的脾气好，他轻哼一声：“听过人不见风，鬼不见地吗？与我而言，只能看到那些浸润在绝望中的魂魄，异常可口香嫩，就如同活着下锅，煎到身子已经九成熟，嘴还可以一张一合的鱼。”
这话说的，就好像穆七七不让他吃，便是暴殄天物一般。
其实穆七七压根也没想拦，就好像她真的不许，黎影君就会听她的一样。
别说是吃个人，就是他说想吃屎，穆七七估计也只会强压下诧异的眼神道：“您老人家请用。”
再说……
她昂首看向高台，绑在上头的七个人，正是按着北斗七星的位置拜访，其中靠尾的两个，显然是因为神官们来鞭打时顺序更靠前，当时神官肯定还一身力气，下手就格外重，肉眼可见伤口两侧的皮肉往外翻卷，露出里头若隐若现的白色骨头。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现在就算把他们放下来，估计也活不下去了。
倒不如痛快的了解，早死早超生，但愿来世别投生在这蛮荒之地。
“去吧，我等你。”
黎影君当然不用谁等，可这样的话还是让他早已不存在的心脏悸动了一下。
天将黑未黑，突然上空的薄云扭曲起来，仿若被无形的狼群追赶的羊。一阵裹挟着砂石的黑风呼啸而过，待底下围观的百姓再度睁开眼时，发现**之声已经消失断绝，再往高处看，台上的七人齐齐咽了气，低垂的头颅上，神色异常平静。
这些百姓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即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他们非但不惶恐，反而向着那股邪风吹来的方向齐齐跪拜，口中念着真神显灵云云。
如果是神明亲来收走了祭品，是不是今年就一定会是个丰年了？
而此刻他们所叩拜的神明，难得饱餐了一顿的生魂，正心情大好，舔舐着牙尖，直接幻化出了形体和穆七七并肩而行。
先前的驴车已经打发走了，回程的路上，穆七七从旁边的小贩处又买了一件厚实的袄子披着。
羊毛暖烘烘的，抵御了大半寒风。
往日的那些圣女始终坐在屋子里足不出户，身体只会越来越虚弱，适当运动对身体才好嘛。
穆七七身上披了羊皮的袄子，立时看起来不似先前身着鲜艳轻纱长衣那般惹眼，路旁百姓少有能认出她是圣女的，故而身边有个男人跟着，便也不会引来多少注视的目光。
“感觉你在这儿就跟进了不限时的自助餐馆似的。”她低声笑道。
“谁说不限时？你的事办完了，咱们自然就回去。”生魂好吃，但也不过就是点心，他黎影君堂堂鬼王，才不是很放在心上。
虽然黎影君面上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穆七七总觉着，他是巴不得自己的速度越慢越好。
她抿唇低头笑了，还是别戳破他的心思了，否则这千年老厉鬼恼羞成怒了怎么办？
话说回来，这地方虽然贫瘠，可自有野蛮的秩序，若是那种没心没肺乐于欺压作践人的性子，如此居于高位，怕不是也要乐不思蜀不愿回去。
偏偏穆七七不是这样，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就算是经过了那么多死亡，看惯了人类的脆弱与渺小，神经是越来越粗了，但是那点子圣母心，还是没能丢的掉。
天黑的很快，一个不留神，沿街叫卖的小贩就都不见了踪影，只有些流莺和乞丐盘踞在街头巷尾，眼神肖似地沟里爬进爬出的灰鼠。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这地方的人多半有信仰，轻易不敢在外头犯罪，哪怕是活不下去了，对自家人下手，也不会去街上牵连无辜之人。
所以一路没什么危险的回到了西方神的神庙，穆七七将身上的皮袄脱下来，随手丢给了路边的乞丐，在千恩万谢之中，踏进了神庙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