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的天幕，黑得没有边界，两人走出办公楼的时候，一轮小月清冷地斜挂着。
街上任何时候都是人来人往，潮流涌动，路上的每个人都是匆匆忙忙意气风发的样子，仿佛都有地方可去，都有目标可寻。
只有李好和文章，象两个迷途的孩子，在所有的路口都会犹豫着站定，束手无策。
李好本来想开车送文章的，但文章心疼她，这个时间点的路上走哪哪都堵得慌，开去开来，都是受罪，文章坚持自己走，李好也好随他一起走走，等他搭上回家的车，李好才转回单位去提车。
都有些歉疚，都有些心疼，也都有些体恤。
这样的相处下来，不几天，两人的关系又密密扎扎地亲切起来。
两个人像哥们一样的，常常会约着一起坐坐，喝杯咖啡，或者吃个牛排。
更多的时候，他们哪儿都不去，只是都晚走一会儿，李好去文章的办公室，或者文章到李好的办公室，大家随便聊聊，甚或者只是坐着，看着电脑，喝着单位茶水间的免费咖啡，听着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一片宁默，一片纯净。
在女人众多的地方，这样的不寻常交往，时间不用多久，便有什么多的同事看出来他们和别的同事不一样。
不过都没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男未婚女未嫁的，现在结个婚，性别都不是问题，其他的，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当然更多的原因是李好平日的谨慎，还有文章素常的豁达和简透，也确实没有让大家有什么具体的、可让人想入非非的证据。
李好像个大姐姐，文章像个小男孩，两人在一起的情形，是那么散散淡淡的默契。
这种默契和男女之间的爱是不一样的。好是好，却不粘缠，彼此都来得爽朗，诚恳坦荡，毫不暧昧。
如果说男女之爱是莲蓬头，能淋得人浑身湿透，这种亲却是如热水袋，他手敷着一面，她手敷着另一面，两只手之间，夹着一枚深色的核，无数不能启齿的心思都灌进了这热水袋里，传出来的温度却是净暖和温爽的。
当然，他们之间有时也是有疏离的。要是有人想趁着这疏离插在他们中间打探些什么呢，那人家就立刻感觉出他们的亲近来。等那些打探的眼睛一走开，他俩又分出空档各忙各的了。
总之无论大家想着怎么给他们定位，最后都只好以家常语调把他们定位成朋友。
同事们说起他们，就说是不错的朋友。
最多嘴皮子痒了，拿他们开个玩笑：“瞧这小两口儿！”
李好也不恼，只是嗔他们：“那么大的人了，怎么就吐不出象牙呢？”
这年头，能玩笑都开到了明处，那可真是没什么其他的深意可追究了。
不过，话再说回来，其实大家也都知道，不会是那么纯净的，人都长了三十年，哪还有那么纯净的心呢？
只是当事人不想捅破那层纸，大家也就懒得闲操心了。他们在不在一起，对大伙有什么影响呢？风照刮雪照下，该堵车骂娘的还是骂呗。
偶尔李好也会想起那个酒意荡漾的夜晚，文章那么近地贴着她的脸，那么真实，一央想来却如同幻觉。
脑子里像万花筒般地转着圈时，与文章一起，李好的脸上却是秋波无痕的。
不能问，不能说。问了是无聊，说了也没意义。有时候，这样想着，想着想着，李好就笑了，这感觉真是让人有些诡异。
现在，文章不行了，这是一件大事。他们都知道这件事的重要。
李好偷偷在网上给文章查过一些资料。
其实知道文章肯定也都查过，不过只是想尽尽自己的心。路过书店的时候，也会在医学柜台那里挑几本书，包好，交给文章，文章也都笑着接了过去。
想来文章也是更用心更下工夫的，但这不是用心的事，也不是下工夫的事。
偶尔的，李好实在忍不住也会问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文章困惑着，随即就明白过来：“还是那样。”
两人就都沉默了。
一点儿起色都没有，两个人难免都有些沮丧。
相对坐着的时候，两个人会眼睛看着眼睛，苦笑一下。然而回头细想来，又觉得这苦也不是那么苦，似乎后味儿里还带着一些些甜意。
正如李好知道，在微淡沉郁的外表下，文章是有些恨李好的，只是，这恨不知道怎么表达。
有时候，李好会隐隐地感觉到，文章在不动声色的，冷冷的，从上到下地打量着自己。他用那样冰凉的目光上上下下地看着她，这让那怕是背着身子的李好也能生出些毛骨悚然来。
不过，一次两次之后，李好也就坦然了。
她任他看，看看又能怎么样？看也白看。她也知道自己的这种大无畏是有些残恶的，简直有些欺负文章的意思，由不得就内虚外热，对文章就更体贴起来，文章目光里的冰凉也就散了神儿，渐渐升到了零度之上。
有那么一次，两个人从星巴克喝完咖啡出来，拐进一个街心花园散步。走累了，便坐在长木椅上休息。不知怎的，就说起结业那天晚上醉酒后看到流星的事情来。
“那天你说，流星是天堂在放小小的焰火。”文章道，不由得笑，“想起来感觉你还挺诗人。”
李好见他提起，也笑了一下：“真的吗？可能只有喝醉了才有诗意吧？人清醒一直清醒着，生活得多累，有时候，倒特别想念自己醉了的时候。”
“是啊，想来人们之所以爱喝酒，原本就是为了醉吧。”文章喃喃地说着。
两人就一起向上看去，城市的灯火太通亮，星星是看不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看见流星。”李好小声说，“也不知道流星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哦，这么？太空中的一粒微尘，偶然飞入大气层，发生摩擦，产生光热，就会成为一颗流星。”
“你怎么知道的？”
“网上查的。”
“怎么想到查这个？”
“那天晚上，你说过之后，我就查了。”
李好有些害羞地笑了。
两人以同一种姿势仰面朝天，神情如同两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