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所有的感情都早已被描述过了，当然，也都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特别。
一周之后的再一次上班，李好终于看见了文章。
短短不过一周时间的，文章明显地清瘦了许多，简直是刀砍斧削出来的样子。
本来是想远远绕开他的，可一看到他的样子，李好的心就砰砰乱跳起来。怎么会那么瘦呢？才几天啊，就瘦了整整一圈。可怜啦，看来他真是有心事了。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李好暗暗问着自己。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来，她就心一横，索性直接朝文章走过去。
文章也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
“嗨，文章。”三个字挤出来的时候，李好的心突然安静了许多。
文章点点头，把眼睛看向别处，又看回来。
“听说你感冒了。好了么？”
“好了。”文章似乎有些腼腆地抿抿嘴唇，“你这些天，怎么样？”
“还好。”
两人相视一笑，回到各自去往自己的办公楼层。
坐到办公桌前，端着杯咖啡发愣的李好问自己：就这么完了？
本以为天崩地裂的一件大事就这么完了？不过心里隐约又有些忿忿不平。凭什么呀？自己还得主动跟他说话，太没出息了。
可已经没出息过了，还能怎么样呢？
再次见面的时候，两人似乎又一切恢复了正常，打招呼，点头，微笑，偶尔闲聊两句天气，房价，近期好看的电影。都是最正常的时段，最正常的节奏，最正常的频率，最正常的内容。
他们之间，没有再开玩笑，一句都没有。
就这样宽宏大量地把平安无事的信息递给了文章，李好觉得自己已经还是蛮狭肝义胆的。
不过以她的火眼金睛，蹊跷地察觉到，文章似乎并没有从自己这里得到有效的镇定。
文章还在继续瘦下去。
起初李好以为是自己的心理错觉，后来单位里所有的人都开始议论文章的瘦了。
宁檬都忍不住来打听：“想不到清高如文章，也有烦恼的事啊！不过这小伙子总的来说挺好的，最近他是怎么回事啊？”
李好失笑：“他怎么回事跟我什么关系？我怎么会知道？”
宁檬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往李好的眼里勾：“在上海学习的那段时间里，文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怎么一回来就生病了，过后就像换了人一样？”
“不清楚。”李好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也奇怪。”
这之后不久，上海一起培训的一个成都方面的女同事跑来他们这边调研，要求两人尽地主之宜。
李好和文章就一起去接待，在海底捞事先预定了座位。
三人就座，成都女孩一见文章就张大了嘴巴，仿佛见了鬼，结巴着问道：“怎么，怎么会这么瘦？”
文章和李好都没有接这茬，只是给她捞菜，你一筷，我一筷。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才安下神来，挑起话头，回忆起培训班的许多趣事，李好和文章的反应依然都很平淡。当她及至谈到李好喝醉后文章背她的章节，李好就起身去了卫生间。
女孩子天生就敏感，终于感觉到了有些蹊跷，跟到卫生间，连珠炮似地问她：“你们俩怎么怪怪的？培训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闹什么矛盾了？”
“没有。”李好断然道，又振振有辞地解释，“那时只是临时性同学而已，大家都当是长久工作压抑的一次放松，一起疯疯闹闹无伤大雅。现在不同了，是同事，一个单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所以尽管关系好，但是保持分寸还是很重要的。”
“噢，哦，懂了。临时，性同学……”女孩一脸邪笑念念有词。
李好大笑，一把将手上的水珠甩得她满身上，两个女人嬉笑着从卫生间走出来。
隔着密密麻麻的食客，李好一眼就看见文章寂寂地坐在那里。
人头攒动中，不早，也不晚，两人的目光于瞬间相遇，清寒的，洁素的目光。
就在这一刹那，在喧嚣的众声中，李好似乎听见有金属落地的脆响，叮叮，当当，这声响折射到耳朵里，刺出锐利的疼。
这个笨蛋！李好暗骂。
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他让她揪心了。
他干吗要让她这么揪心？他还在思量那件事么？他还想要她怎么做才肯放下？她已经饶过他了，他就那么饶不过自己？
追究起来，他这么秤砣落河沉到底，不也是从另一个角度羞辱她么？羞辱她对他的既往不咎是一种不知自重的轻浮。
这样想着，李好就有些恨起文章来。无论如何，她不能容忍他这么下去，折磨自己，也就折磨了她。
第二天，快下班的时候，李好给文章发了个信息，要他晚走一会儿，她有话对他说。
李好打算和文章彻底地，直接地谈谈那件事，而原本，她是想把那件事在心里沤烂算了的。
信息发过去，李好突然为自己骄傲起来。
她是个多么有心胸的女人啊！不仅在行为上原谅了文章，她还要从精神上解救他，她简直就是观音在世好不好！
那个夜晚是条冰河，他和她本来已经处在了河的两岸，只要她不吐口，那条河就没有冰释的可能。他们就只能在冰面上行走，是真正的如履薄冰。但是，现在，她已经决定一容到底，不只是让冰面解冻，还要在这条河上重修桥梁。
怀着这样的骄傲，听见文章走进她办公室，李好双眸朗净，递上一杯刚刚泡好的咖啡，热咖啡的香气刹时缭绕在他们中间。
“文章。”李好一字一字地说，“那件事，以后不要想了。”
文章啜了一口咖啡，无语。
“谁都会有失误，我不会难为你的。”李好望着窗外。
窗外默默肃立的路灯，像等待检阅的哨兵，站姿笔挺，瞪着炯炯有神的眼睛，时刻守护着这城市。这一排排、一行行路灯不断向远方延伸，汇聚成了一支支流光溢彩的河流，成群接队的汽车疾驰而去，就像一尾尾银光闪闪的鱼儿在河里游动。
文章仍然没有说话。
“以后，你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听见了没？”李好转过身面对文章。
文章抬起头，看着云平：“我做不到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了。”
什么？！李好的心一瞬间蹦到了嗓子眼儿。
他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他还想纠缠她？莫非他已经真的爱上了她？莫非他一直以来都不是在忧虑着原谅和忏悔的问题而是陷入了对她的爱情中？她看着文章，紧张的，抑制地咳嗽了两声，正想开口，文章却发话了。
文章说：“李好，我不行。”
“什么？”李好皱着眉问，“什么不行？”
文章看着李好，笑了一下，那笑，笑得简短，微弱，凄凉。
天啦？什么情况？
李好脑子里突然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然后，由远及近，听见了轰隆隆的雷声。
她把眼光四处挪了挪，最后还是落在文章的脸上：“什么时候的事？你是一直就不那个，还是？”
“那天晚上之后。”
“啊？”
李好再次把目光转向窗外，做了一个深呼吸。
“没有去看看？”
“这些天一直在看。没用。”
“那，怎么办？”
“不知道。”
文章端着咖啡杯，只喝了一半，咖啡已经凉了。
他站起身去饮水机那里续水，身子像被电击过的树，摇摇晃晃。
李好看着他，心里一片茫然。
办公室里静得连蝴蝶扑扇翅膀的声音都听得见。
不知过了多久，李好走到文章面前，拿掉他手里的咖啡，轻轻地抱住了他。
文章木然地站在那里，良久，才伸出细长的手臂，抱住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