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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谢陛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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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虎几乎是浑浑噩噩地从公房里出来。业

人生际遇又一次的重大改变,教他现在好似还在做梦一般。

而这公房外头,则是待客室,待客室里头,已有许多人在此端坐,等候着同知的召见了。

很明显,现在到处都缺人,同知厅这边,也需要抽调大量的人,去补充空缺的员额。

这些官吏,而今都和周虎一样,是等待着要另赴其他的职位的。

周虎只觉得心头一热,他仿佛看到自己的脚下,似有一条锦绣的前程。

不,不只是光宗耀祖,或者是从此际遇改变所带来的那种心情澎湃。

更在于,在长久的公务过程中,他亲眼见证到诸多的新事物,随着他一道兴起。业

而他参与其中,无论是文吏,还是即将赴任的主簿一职,他似乎都处于这浪潮。一个个似他这样的人,组成了滔天的巨浪,鼓弄风云,翻江倒海。

呼……

他长出了一口气,擦拭了一下欲红的眼睛。

在待客室里的每个人,都没有说话,可大家都凝望着从值房里出来的周虎,似乎想从发周虎的脸色上观察出此番被召见的用意。

周虎努力地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他为吏多年,官衙里的事务,养成了他老成持重的性子,他已习惯了平庸,不露声色。

于是神色澹澹,抿着唇,匆匆离去。

应该这几日,选吏司的任命就极可能会下达,接下来应该会有新的司吏来接替他的工作,而他的手头的事,需要梳理一下,到时才好交割。业

过两日还有一个沐休,趁此机会,只怕要带孩子们出去走一走,毕竟此番赴任,以后能陪伴孩子的机会就不多了。

除此之外,就是要准备打点好行装了。

想着这诸多的事,却一面忍不住会心地笑了出来。

新政和海政接下来只怕是整个太平府未来的主要方向,如今大势已成,此番宫中和朝廷如此的恩赏,也已证明,太平府的光芒,已经无人可以阻挡。

这滔滔大势,万里江波,将要摧枯拉朽。

而他周虎……有幸在其中,现在想来,实在是万分的庆幸。

将来他要干的,便是跟着芜湖郡王殿下,好好地继续干下去,至死方休。业

此时,在郡王府里。

与府衙和县衙一样,大量的人事任命需要处置,而对张安世而言,也是一样。

新的海政部,也算是这百官真的是将权术玩到了如火炖青的地步。

不得不赏,又不得不有所保留。

该给的都给了,尤其是这海政部拿出来,与六部平齐,至少陛下和张安世都是无话可说的。

可换一个思路,靠一个海政部,又暂时维持住了百官诸多人的利益。

他们借海政部,设立了一个防火墙,某种意义,也是继续将新政和海政,暂时阻隔在了十八省之外。业

可对张安世而言,有了这名正言顺的地位,接下来,把持了海政,即可将太平府的海政发扬光大。只怕继续坚持下去,迟早对守旧的大臣、士人、士绅们摧枯拉朽。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不是绝对的实力不可以解决的,甚至是人心。

当然,最紧要的是这个海政部,让出了大量的空缺。

一个部堂里头,从尚书到左右侍郎,再到诸多的郎中、主事,乃至于府里的海政司,县里的海政所,这上上下下,意味着数百个官职。

很明显,海政部是不可能让进士们沾染的,所以,填补这些空缺的,显然只能是太平府的上下官吏,张安世对此,当然满意。

毕竟,这些年来,这么多人跟着他张安世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新政这玩意,本质就是开源,大家一起把蛋糕做大。业

可官吏和其他人不同,做大蛋糕,可这蛋糕,却是商贾和不少百姓们得利,对他们而言,若是没有丝毫的利益,却教他们鞍前马后,这如何可能?

这就好像儒家一样,你只让读书人去读书,却不给他们科举做官的机会,难道只靠这圣人的所谓大道理养活自己吗?

正因为有了功名,有了入朝为官的机会,所以才催生了无数的读书人,为之奋斗,最后才成长和膨胀成了一个读书人的群体,为了捍卫他们的既得利益,所以他们才成了儒家的捍卫者。

张安世要做的,不过是缔造出一批新的群体而已。

指望拿所谓兼济天下之类的空话来画大饼是不可能的,必须得让这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得到巨大的好处,如此,他们才会奋不顾身的维护自己的利益,与张安世同气连枝。

海政部自然是依六部的架构来设立的,张安世来任这个尚书,可因为他兼顾的事太多,所以必须得有两个得力干将,来充当左右侍郎。

侍郎的人选,张安世暂时想到了一人,即杨溥。业

杨溥一直负责铁路司的事,却又是进士翰林出身,同时担任过詹事府的大学士。在太平府里头,也干过不少实事,无论是履历还是才干,都足以担此大任。

而且对于杨溥而言,他一直担任较为清贵的官职,却也需要刷新自己的履历,成为一个部堂的侍郎!那么接下来,以此为跳板,将来才有封侯拜相的机会。

他未必十分熟谙海政的事宜,可此人天资聪敏,学习能力强,且有较为丰富的仕途经验,老成持重,足以成为张安世最大的助手。

当然还有一点,那即是,杨溥乃是东宫的人,詹事府的左官。本质上就是皇帝给太子搭的一个班子,是负责辅左未来皇帝用的。

杨溥这个太子身边的心腹,一旦成为海政部侍郎,对张安世而言,是直接将詹事府的人拉上他的战车。

而对陛下而言,自然也十分乐于看到这个结果。

皇帝老了,太子将随时可能克继大统,他身边的近臣,多磨砺一二,尤其是在海政部这样的掌握着无数钱粮,推动新政的部堂里担任张安世的副手,就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业

次日,张安世便兴冲冲地入宫谢恩了。

见了朱棣,张安世循规蹈矩地行了礼,说了几句感激涕零的话。

朱棣便道:“这本就是你理所应当的。何况,朕的赏赐,又非赏你一人,你也不必谢恩。”

“该谢的。”张安世笑了笑,心悦诚服地道:“这太平府上上下下,都感激涕零呢,希望臣能向陛下致谢。”

朱棣道:“上上下下?这上上下下的人都是谁啊?”

“比如……”说出这两个字后,张安世就为难住了。

这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可不好说啊,于是想了想,他露出笑容,道:“比如朱瞻基。”业

朱棣听罢,莞尔:“他也谢朕?”

张安世乐呵呵地道:“他此番要赴任海政司的堂官,升官了。”

朱棣道:“这天底下,还没有几个人敢将天潢贵胃,拿了去给自己做部属的,张卿家倒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张安世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了几分,他叹口气道:“陛下,这样做,确实会惹来天下人的非议。而且……臣说老实话,现在已有不少人阴阳怪气,说臣是什么……什么……奸臣贼子了。”

“可臣明知不可为,还咬着牙干,实则是为了瞻基。瞻基年轻,若是一直都几个大儒教导,时日久了,哪里能分清世间的事?西晋的时候,遭了灾,有大臣对晋惠帝说老百姓吃不上饭了,可晋惠帝却说:何不食肉糜?”

张安世顿了顿,接着道:“若是臣的外甥是将来也如晋惠帝一般,臣这做舅舅的,便真有锥心之痛。现在趁他年轻,教他任一些事,臣以为是好事,既可使他将来可知民间疾苦,不使身边的大臣们蒙骗他,而对天下军民百姓而言,一个熟谙民情的天子,也是他们的大幸。”

朱棣眼中透出几分欣赏,深以为然地点头颔首道:“太祖高皇帝教育子女,也是如此。不过……他不似你这般,安排得这样周密。你好生教导他吧,他还是一个孩子。”业

张安世连忙说是。

朱棣又道:“太子现在如何了?”

这……

张安世面带犹豫。

实际上,他现在才没心思管姐夫呢,反正人送了去,他那三个兄弟能照着他的方法来干就行。其他的事,他也懒得去理。

现在他这个新的海政部尚书百废待兴,手头上不知多少人事任命需要处理,再加上新的部堂,也要赶紧构架起来,至于海政的事务,也要赶紧走上正轨,这桩桩件件的事,暂时来说,都比姐夫重要一点点。

朱棣神色间带着几分忧心,道:“哎……朕昨日做梦,梦见有猪入食槽,贪吃无度……以至猪圈坍塌,猪嚎震天。”业

张安世:“……”

即便是朱棣,虽不迷信,不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对这梦境的事,却是颇为看重的。

这个时代的人深信,梦境宛如是某种上天的征兆。

朱棣所言的所谓猪入食槽,贪吃无度,显然这个猪……可能和朱有关。

至于是哪一个朱呢……

至于猪入食槽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显然,这绝不是什么吉祥的征兆,只是后头的厄兆,朱棣不好继续说下去罢了。业

猪圈都塌了,这……猪圈既可类比于房子,也可以类比于某些东西,比如……江山社稷。

“陛下多心了。”张安世宽慰道:“素来梦是反的。”

朱棣道:“可能是朕多心,可细细思来,此梦实在教朕不安,可能是朕老了吧,年纪大了,就不免多心,这多心……其实就是担心罢了。”

张安世看着朱棣的样子,心头软了几分,道:“姐夫那边……”

朱棣摆摆手,没有让张安世说下去:“你尽力而为吧。”

“遵旨。”

朱高炽入营,原本以为自己会节食。业

可很快却发现,他竟是多心了。

模范营里给他供应的伙食,甚至比他在东宫要好的多。

不只有鸡蛋,还有羊奶,甚至还有一定量的肉食和红薯。

倒是米饭不多,只是晚餐,并无肉食,只有正午才允许吃肉。

当然,最让他受折磨的,却不是此。

模范营的操练,几乎是没日没夜的。

除了短暂的一个半时辰的学习课之外,其余时间,大多与操练有关。业

除了清晨的清操,到上午的课操,再到午操,几乎没有什么间断。

当然,朱勇对他还是很客气的。

唯一不客气的人,就只有丘松。

丘松看朱高炽很不顺眼,也不知是不是张安世特意嘱咐过他什么。

令朱高炽横竖想不通的是,即便是张安世嘱咐过丘松这个家伙,这个家伙又怎么敢……当真每日甩脸子给他这个当朝太子看呢!

虽说丘松的父亲丘福,曾经和朱高煦走得近,甚至当时极力支持朱高煦为太子。可无论怎么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他这太子之位已经不可动摇,即便是丘福也已接受了现实,一直都在缓和关系。业

可对着邱松,还是令他心里不甚舒服,丘松每日瞪他,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盯贼似的。

操练的时候,是没有人对朱高炽打骂的。

不过……朱高炽却被编入了一个小队之中。

这个小队只有区区的七八人,而这七八人,显然都颇老实,对于队中的朱高炽,他们当然还是很关照的。

可以说,排除掉丘松,营中的每一个人都对他很友好。

甚至营房里睡觉的时候,大家打呼噜,害怕朱高炽睡不着,被他们的呼噜惊搅,大家都是先睁着眼,强忍着睡意,等朱高炽睡下了,他们才进入梦乡。

朱高炽倒是对这些校尉们,由欣赏,到渐渐地信赖。业

可很快,糟糕的事发生了。

每一队的操练,一旦有其中的校尉无法完成,或者掉了链子,往往都是全队人受罚。

而朱高炽,显然就是那种被人关照,却每一次都掉链子的人。

因而他所在的这个小队,几乎从清晨开始,就被一次次地罚操。

每一日,都可见这一队人,耷拉着脑袋,乖乖地站在校场上。

显然,朱高炽是无人敢处罚他的。

可越如此,朱高炽就受不了了。业

本质上,他是一个仁慈的人,眼看着一群人,对自己尊敬有加,每日都侍奉着自己,有饭先让他吃,有觉先让他睡,却因为他的缘故,永远都在各队的队尾,每日受罚。

朱高炽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挑衅,心就像被人用力揉捏一样的难受。

他甚至无法接受这些同队之人,每日受这侮辱,尤其是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当然,朱勇、张䡇和邱松却不一样,他们安慰朱高炽:“殿下,没事的,没事的,这不关殿下的事,只是营里头的规矩就是这样。殿下乃太子,自然不必受罚,他们受罚就好了,反正他们皮糙肉厚,受的了,再说这也是应该的嘛。”

朱高炽:“……”

这话不听还好,听了显然更糟心了。

朱勇却又道:“殿下放心,有咱们照顾着殿下呢。殿下,明日午餐的伙食,您想吃点啥?咱们有……”业

朱高炽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羞耻心,咬牙切齿地道:“本宫要操练!”

“啊……不可啊,不可啊……”朱勇关切地道:“殿下您是千金之躯,来咱们这呢,只是走一走过场就行了。殿下在咱们的营里,就当这儿是东宫,把张䡇当是身边的宦官就好了。”

张䡇斜看一眼朱勇,不满地反驳道:“二哥,为啥俺是没卵子的,那你是啥?”

朱勇一拍他的脑袋,鄙视地看他一样道:“笨蛋,你添什么乱呢,这只是打一个比方。”

“那为何……”

朱高炽有很强的自尊心。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他本身就因为身体不便,幼时没有受到父亲过多的关爱,而被人所忽视。业

所以他既有天潢贵胃的骄傲,却又有着自卑!

因而,他愿意善待每一个人,想到有人为他受罪,便忍不住地觉得无法忍受。

于是他微微眯着眼睛,心里在这一瞬里有了某个决定,而后带着几分康慨就义的气势道:“队列的操练,本宫总是不能妥善完成,夜里的时候,你二人指点指点本宫。”

“啊……这……”朱勇被朱高炽突然认真起来的态度给整懵了,而后才道:“殿下……您真是……真是……这样的事,您也愿意亲力亲为,难怪大哥说,殿下是天下最好的姐夫,俺要有这样的姐夫就好了。殿下,俺能叫您一声姐夫吗?”

朱高炽:“……”

朱勇拍了拍胸脯,豪气地道:“殿下放心,这事包在俺们的身上,等用过了晚餐,俺们兄弟几个,亲自陪殿下好好地练一练。”

朱高炽胀红着脸,在这一会里,他好像……察觉到了自己似乎中了什么计谋。业

可虽是计谋,他却又觉得,这个圈套,自己非要钻进去不可。

于是,他索性不再多想。

到了晚餐之后,校场里空无一人,一盏盏马灯张挂起来,在这凄清的校场上,只有几道影子,被灯影不断地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