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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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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叶翩然的印象中,肖洋是个挺“文学青年”的英俊男生,眼神中经常流露出忧郁的目光。

和肖洋熟了以后,才知道他那种忧郁的来源。他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在乡镇中学读到初三,因为勤奋苦读,中考成绩优异,才被市重点高中三中录取。但他一直不太适应城里的生活,尤其是城市中学生身上的优越感,让他很自卑,性格也变得孤僻。

以叶翩然狭隘的生活经验,根本无法想象乡下孩子的生活,无法想象他每天放学以后还要放牛、挑水、担柴,农忙时节下田插秧、割禾的艰难童年。

“那时候一定很苦吧?”她小心翼翼地问,生怕伤害他的自尊心。

肖洋很平和地说:“也不是特别苦。你一定没去过乡下吧,才会这么问。有很多乐趣,是你们这些城里孩子想象不到的。我们夏天会去河里抓鱼,冬天烤番薯。不是吹的,我烤鱼和番薯的技术可是一流!”

叶翩然连忙点头。高二的时候,他们班组织去郊游,肖洋就露了一手。

“谁说我没去过乡下?我们厂子就位于城郊,子弟学校也有很多附近借读的农村学生,我还到过他们家做客。”

“难怪!”肖洋看着她说,“我就觉得你和一般城里的女孩子不一样,你比她们有内涵,有思想。”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他当面表扬自己,叶翩然没有答话,只是微笑。

“真的!”肖洋以为她不信,加重语气说,“在高三二班的女生当中,你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出众的,但你身上有两种气质是别人没有的。一种是灵气,一种是才气!”

“那夏芳菲呢,你对她如何评价?”叶翩然故意“刁难”地问。

肖洋的脸有些发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喜欢她的美丽、聪颖和大气。但我也知道,像她那样的家庭和出身,我高攀不起!”

看他一脸受挫的表情,叶翩然衷心地怜惜,带着些许安慰和鼓励说:“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啊。我也不认为,你喜欢菲菲就是高攀。其实,你也是一个很优秀的男孩。”

多么善解人意的女孩!肖洋对叶翩然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知道吗?你身上有种天生的魔力,让看见你的人,尤其是男生,都身不由己地想要接近你,向你倾诉心事。你是最适合作红颜知己的那种女孩子!”

叶翩然相信,肖洋对自己的赞誉是真诚的,却与爱情无关。她也很欣赏肖洋身上质朴坚强、刻苦耐劳的品质。那么艰苦的学习条件,他都能考上重点高中,而且在班上的成绩名列前茅,这点最让叶翩然佩服。

“也没什么。”肖洋仍然一副平淡的语气,“考上大学,是我跳出农门的唯一途径。换作是你,也会这么拼命读书。”

知识改变命运。叶翩然第一次领悟到这句话的深刻涵义。

“只可惜,语文竞赛得奖没有用。像数学、物理、化学,在全国竞赛上拿了奖就可以保送好大学。”肖洋叹息道。

叶翩然突然联想到,杨汐前不久在全国数学竞赛上拿了二等奖,大大的红榜张贴在校门口。

“数学竞赛拿二等奖,可以保送什么大学?”她问。

“不太清楚。”肖洋摇头,“不过,听说,夏芳菲评了个省级优秀干部,高考时可以加分。”

肖洋说的时候,情绪有点低落。他原本打算跟夏芳菲上同一所大学,两人的成绩不相上下,如果夏芳菲高考加了分,分数差距势必拉大。

叶翩然知道夏芳菲的理想,北京大学是第一志愿,人民大学是第二志愿。而沈炜在信里说,他的第一志愿是南京大学。

临近高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奋斗目标。其他人离目标都越来越近,只有她,依然遥不可及。

肖洋说,如果叶翩然出生于农村,也会努力拼搏,寒窗苦读。叶翩然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很努力。但是,以她的资质和基础,再怎么拼命,也只能考个普通本科院校,离南京大学这所名牌大学,仍然差了很远。

叶翩然在回信中对沈炜说,她会尽力考上南京的大学,语气却已不再那么肯定。一个原因是,紧张的学习和高考的压力,让她不堪重负,感觉疲惫而厌烦;另一方面,无论是她,还是沈炜,当初的执著和热情,已经渐渐消褪,对未来感到迷茫,甚至不知道这样的执著,是否有意义。

随着高考的一天天逼近,叶翩然的父母也认真地开始和她讨论去向的问题。

“我和你爸的意思,本省也有很好的学校,比如n大,也是重点大学,离家近些多好。何苦要跑到南京去呢?那边是大城市,人生地不熟的,你从小娇生惯养,又没出过远门,如何适应得了?”母亲舍不得独生女儿远离,坚决反对她报考外省的学校。

父亲的态度比较开明,让叶翩然自己作主:“翩翩,你如果觉得南京好,去那儿上大学,爸爸不反对。人就该趁年轻的时候出去闯闯,见见世面,老窝在一个地方,有啥出息?”

他又转而劝自己的妻子:“孩子不过是去读书,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四年过了就立马召她回来,再不放她出去,不就行了?”

“你懂什么?”母亲驳斥父亲道,“你以为翩翩去了南京,还会回来吗?现在大学里谈恋爱成风,她说不定就在南京成家立业了!”

成家立业?听到这个词,叶翩然兀自犹疑,原来,高考决定的,不止是肖洋的命运,夏芳菲的命运,还有自己的命运,沈炜的命运。

将自己的人生和命运,统统寄托在一次考试上,是多么荒谬的事情!她不敢去想象几个月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残酷,只能强迫自己面对书本,去背枯燥的英语单词和历史名词解释。

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是历史课,历史老师简单地讲解了一下上次的试卷后,就宣布他们自习。

叶翩然这次考得不太好,只得了个78分,夏芳菲又考了全班第一,95分。

“传授一下经验,这些名词解释,我老是记不住。”叶翩然指点着卷子上的红叉,“你有什么决窍?”

“决窍?只有四个字——死记硬背!”夏芳菲说。

“唉!”叶翩然叹口气,只得将书掩住,嘴里开始喃喃背诵:“商鞅变法是商鞅于公元前356年在秦国实施的改革,对战国末年秦国的崛起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这道题,你保证会!”夏芳菲吃吃地偷笑。

“哪道?”叶翩然探头问。同桌摊开的黄岗高三历史模拟试卷上,用红笔画着:“我国历史上,有哪几个朝代定都南京?”

“去你的。”叶翩然推她一把,“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我以为你看到南京两个字,会觉得特别有亲切感。”夏芳菲将头转向窗外。高三二班教室的窗户,正对学校小操场,每天下午都有男生在那里打篮球。

“下了课,我们去看男生打球吧!”夏芳菲说,“我爸爸就教我,高中生要劳逸结合。学习的时候,认真学习;玩的时候,痛痛快快地玩。反正,明天是周末。”

一般人家里,都是严父慈母。夏芳菲家是个例外,母亲很严肃,整日板着一张脸,像马列主义老太太,而父亲则和蔼可亲,和女儿平等交流,开玩笑打趣,完全没有“代沟”。

叶翩然一开始有些犹豫,她怕在球场上遇见杨汐。后来想,这样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只要心里没鬼,即使遇上也没什么,反正他已经当她是路人甲。

到了小操场,果然看到杨汐。不过,他没有上场,双手插在口袋里,靠坐在篮球场边的阶梯上,面无表情。不知是不是错觉,叶翩然发现他憔悴清瘦了不少,眼睛不再明亮,似乎蒙上了一层阴翳,神色间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偌大一个校园,千篇一律的校服,叶翩然并没有刻意去寻找,但总能在视线里精确地筛选出他来。这种微妙的感觉,她无法向任何一个好友诉说,看见他时,还要佯装地把目光转开,作出毫不在意的表情。

几乎在叶翩然一出现的时候,杨汐就迅速而清晰地捕获了她的身影。叶翩然换了新发型,她头发长了以后,不再留刘海,扎起一个高高的马尾,露出干净的额头和漆黑的眼睛。

隔着操场和人群,他能听到她和同伴们说笑,声音响亮,甚至有些刺耳。他很想告诉她,其实这种活泼而放肆的笑,并不适合她,让人觉得有点傻气。他还是喜欢她沉静温婉的样子。

“喂,在想什么呢?”陈晨从球场上跑下来,一头乱发被汗浸润得潮湿,“怎么不过来一起打?”

“不想打。”杨汐的声音慵懒,有些沙哑。

陈晨扯了扯湿透贴在身上的背心,在他面前的台阶上坐下,说:“搞什么啊,你多久没跟我们一起打球了?先前还说是准备全国数学竞赛,现在呢?竞赛都拿奖了,你还不打?”

杨汐看着场上跳动的篮球,脸色阴霾沉默:“我今天没心情。”

“你哪天有心情?”陈晨不等他回答,抓住他的胳膊,强行拉他起来,“少了你这个篮板王,我们还真不习惯!”

“杨汐!杨汐!杨汐!”场边适时响起的吼声,强烈地刺激了杨汐的神经。失落少年终究还是抵挡不住篮球的诱惑,甩了甩头,快步奔上场去。

球场上的杨汐,和刚才完全判若两人。他镇定自若,自由潇洒,充满生机,如磁石般吸引着围观人群中女生们的目光,让她们欢呼雀跃,让她们崇拜迷恋。

叶翩然站在人群里,目光追随着场上的某个身影,不免觉得尴尬。她不能像其他女生一样拍手欢呼,不能心无芥蒂,站在场边为他加油助威。这种场合,还是识趣地离开比较好。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跟夏芳菲说“再见”,转身朝球场外走去。

身后突然响起一片惊呼,叶翩然下意识地转头,就觉得一阵迅疾的风扑面而来。只听“砰”的一声,篮球重重砸在她的脸上。

她的意识瞬间被夺去,眼前一阵金星乱冒,然后,满脸是血地晕了过去。

离她最近的夏芳菲跑过去,正要弯腰扶起她,杨汐已经苍白着脸冲上来。

“杨汐,你是故意的吧?”夏芳菲皱眉望着他,“因为自己求爱被拒,所以恼羞成怒,因爱生恨,对翩翩下此毒手!”

杨汐不是喜欢把心事和别人分享的人,即使是陈晨,也不知道叶翩然在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不知道他心底堆积的郁闷和委屈。

但不说并不代表他不在意,那股忿恨不平,经过长时间的挤揉压抑,已经在胸腔里发酵膨胀。当时,他正运球跑向这边的篮框,看到叶翩然再一次转身离开,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奋力一掷,篮球朝着她的方向脱手而出。

翩翩,我只是想要你留步,没想到,竟然会这样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