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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命债(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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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救过我的命。

命债。

这个词回响在川上济的大脑里,这个声音一直在颅腔里盘旋,激荡。

川上济最后也不清楚这个词有没有从他的嘴里溢出来,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和言语,控制不住这一切。

“我受了很严重的伤,以及感染。高烧能让人脑子不清醒,就像注射了吐真剂一样, 啊,或者说自白剂,但我更喜欢前一个名称,反正都一样。

那时我感染了,对,感染,其实一针抗生素就能解决这件事。但那里是中东,人们要么饿的皮包骨头要么拿着枪到处乱射。虽然地底下有石油但地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医院, 医生,或者抗生素。有这些东西的地方我们进不去,我们的身份不行……研究组的白痴们把一份资料落在那里了,那些蠢货什么都能弄丢。

好吧,我现在也是那些蠢货中的一员了,这真是件让人丧气的事。

那份资料在当地某个头目的手上,他们觉得是A军的秘密武器,事实上所有看不懂的东西他们都这么觉得。

和平交涉,我们一开始选择和平交涉,当时最大的错误就是相信这些家伙还有脑子,那些人总是想要围捕我们……”

“你是怎么受伤的?”那位先生问。

“唔,枪伤,打中了我的大腿,幸好避开了动脉。我敢打赌你无法想象那颗子弹上有多少铁锈、油泥和细菌——至少没有破伤风杆菌, 不然我就死了。

但感染真是件难熬的事,前几天我还能拖着伤腿到处走,后几天就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然后就是高烧……你会觉得浑身发冷,浑身发冷,连骨缝里都是冰渣, 骨缝里都是,在那么一个炎热的地方,至少我没时间抱怨被毒太阳晒蜕皮了,我还是想晒黑点来着?而且——”

“这件事你的任务报告里没写。”

被人突兀打断让川上济懵了几秒,他像是突然死机的电脑,然后又慢慢地运转起来,只是不免开始卡顿:

“这不是适合上报的事。”川上济慢慢地说,“我的任务差点失败……而且我差点死了。阿马尼亚克告诉我这些没必要写在任务里。而且伤检报告,回来后所有医生都能看见我的伤……”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川上济尝试回想,但是他不需要努力,超忆症保证一切记忆都清楚得犹如昨日。

这种清晰也带来了一些负担,川上济开始描述一切琐碎的事,描述所有的感觉:

火焰在他眼前跳动着,火焰,喷火器,阿马尼亚克用废纸升起来的火——他用火焰灼烧着刀子,一把小匕首, 消毒,然后挖掉脓血和烂肉……

他应该在尖叫。

疼痛开始蔓延, 在身体里的每个细胞分子里扎了根, 这些疼痛已经和伤口没关系了,哪怕伤口愈合它都不会清除。它已经不只是伤口,甚至不只是疼痛。

感染,一个词闯进他的思维。

他知道他感染了,感染感染感染感染感染,细菌在他体内肆虐,苍蝇一直跟着他,为什么这么个破地有这么多苍蝇……因为这种原因死掉太没劲了,川上济想。

感染……

至少阿马尼亚克没抛下他,特别是在他倒下后,如果阿马尼亚克抛下川上济一个人行动,没人会责难他的。清醒的时川上济知道对方一直带着他转移,在他身上披着白布,像搬运尸体,背着一句尸体。

但是伤口还在恶化,阿马尼亚克用火焰灼烧刀口的时间越来越多。川上济喝掉了他们五分之四的水,还有一部分用来涂抹额头物理降温,直至他们没有水了,阿马尼亚克甚至扔掉了装水的空瓶子,因为它们已变成了累赘,其实他才是最大的累赘,他才是最大的累赘……

没水的当天晚上,阿马尼亚克把川上济放在一片废墟里,水泥板和建筑物的残桩构成了一个三角区,他把他塞进那里,藏好,和把尸体塞进棺材里一样,然后又把入口堵上。

“你是要放弃我了?”

川上济被弄醒了,疼痛仍撕扯着他,还有混乱的思绪所带来的虚无空洞感,这种感觉甚至凌驾于疼痛之上。

“我要想办法救你,等我回来。”尹森本堂说。

等待,川上济讨厌等待,绝大多数的等待没有结果。辜负别人的期待是人类的天性……至少阿马尼亚克还会编织一个谎言,让川上济在期待里死去。等待,他应该给他留下一把枪,一把枪用来自杀……自杀比等待更干脆……

恍忽中川上济的意识又离他而去,但又残留了一部分,像是系住风筝的线般艰难地拉扯着他的生命。

川上济听到了风声,阿马尼亚克的脚步,然后是密集的枪响,阿马尼亚克穿过了交战区,荒野,贫民聚集的地方,交战区,交战区,枪声停了,人的叫嚷……

紧接着是门的咯吱声,还有电流的白噪音。距离太远后窃听器的效果会减弱,但这声音对于被虚无感折磨的川上济而言如此清晰。

“尹森……”

有人这么称呼阿马尼亚克,用的英语,那个人英语很好。他们这些人有无数个名字,但本能告诉川上济这个名字是真的。

尹森,尹森什么?这个名字后面还跟着一个模湖的姓氏,但是川上济没有听清。

“我要抗生素,还有其他消炎的药物,纱布和碘酒——算了,你直接给我一个急救箱。”

“这不符合规矩,你不能——”

“现在,现在就要。”

重响,有人一巴掌拍在什么东西上。然后是恼怒的低语,阿马尼亚克把他的诉求又重复了一遍。

另一人妥协了,他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需要知道具体情况。”

“我有一个朋友……”

啊,有一个朋友系列。川上济开始怀疑他究竟是产生了幻觉,还是阿马尼亚克真的在找另一人讨要药物。朋友,组织内部几乎没有人使用这个词。

阿马尼亚克描述着枪伤,高热,腐烂的组织和脓血。听完描述后,那个人给出了客观的判决:

“没救了,尹森。感染这么久了不可能治好,大概率已经染上败血症了,最好的方式是等他咽气,然后找个好位置埋掉。”

“我知道,我想试试,救不回来也没什么损失。”

“行吧,任性的家伙,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在中东比黄金还珍贵……”

塑料袋响动的窸簌声,有什么东西,能救川上济的药物被装进袋子。阿马尼亚克低声道谢,川上济又听到了脚步,以及迟疑的声音:

“尹森,你衣领下是什么?”

啊,窃听器。

川上济知道自己的小把戏被发现了,他有些想笑,但又笑不出来,肺部像是浸泡在水泥里,这时候连呼吸都困难,更别提笑了。被发现的很是时候……

然后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响,以及尖锐的蜂鸣。那枚依附在尹森身上的窃听器被毁掉了。

…………

没了外来声音的刺激,川上济的意识彻底游离在黑暗里,或许会永远游离在黑暗里。直至又谁粗鲁地把他从藏身处拽出来,弄醒了他。

“咽下去。”阿马尼亚克命令道。

他喂了他药片,然后是水。好在川上济没完全失去意识,还有自主吞咽的功能。他又喂了一些水,和另外几片药。

做完这些后,川上济感觉到阿马尼亚克撕扯他衣服,搜身,寻找着接收窃听器的装置。

川上济知道,他会在他上衣内侧的暗袋里发现一副折叠耳机——这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接收装置是贴在川上济耳道内侧的微型音响,几乎不会被发现,虽然长期佩戴可能损伤听力。

但这个幌子让阿马尼亚克停止了搜查,因为他发现这个耳机很明显没被拿出来过,在感染的影响下,它那处心积虑的主人还来不及使用它:

“小鬼。”小声的自言自语,“我很高兴你现在病得没机会摆弄这些坏事。”

“可能以后也没机会了。但是我尽了最大的努力。”阿马尼亚克又加了一句。

最大的努力。川上济记得那个和阿马尼亚克交谈的人所说的,败血症。如果他全身的血液都坏了,没有人能救得回来,哪怕血液里注射无数针抗生素……

好在情况没严峻到这个地步。

在第二天中午川上济就退了烧,在药物的作用下溃烂的腿开始愈合。令人惊讶,他在好转,感染那么多天后没有死去,甚至没烧坏脑子。成功掌控身体后,川上济无所事事地趴在地上,扒拉着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灰,利用树枝的影子计算经纬度。

阿马尼亚克把他拎了起来,以免伤口再度感染。然后黑着脸把那副耳机在川上济面前晃来晃去:

“监听我,小鬼?我要是脾气差点就直接把你扔去喂狗了。说实话,感染成这样都没死,你真是个医学奇迹。”

“……别叫我小鬼。”川上济半天憋出来这样一句话,“谢谢,阿马尼亚克。”

阿马尼亚克没对他的感谢有多少表示:“怎么不是小鬼,你这个年龄应该去上大学。”

“上学?那会是场灾难。”

“说实话,组织需要提升提升成员的文凭,至少该教教他们怎么礼貌用语。”

“说起组织,我们好像还没完成任务?”川上济想到这件事,他轻声说道,“我们要自己想办法,找到那个打了我一枪的混蛋,然后拿回资料,顺便报仇。”

这个话题就这样流水般滑过,川上济没有询问阿马尼亚克在人生地不熟的中东为什么有人脉,能搞到这些药剂。

他们就着接下来如何行动展开了讨论。彷佛没有谁曾经拖着谁高热不退的身体在这片混乱的区域辗转这么久,闻着气味的蚊蝇围绕,身后还跟着死神垂涎的影子。

…………

“尹森,完成任务后我回到曰本,就着这个名字我调查了他,然后找到了一名叫尹森本堂的人。

一位美日混血,某个穷困潦倒的无业游民,机缘巧合下回国发展,除了名字外,和阿马尼亚克的行动轨迹几乎一致。

我没有继续调查下去,没必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认为阿马尼亚克的秘密无伤大雅,不会对组织有危害,应该不会……”

“知情不报是大罪。”那位先生冷漠地说,“不要在大是大非上拎不清,卡沙夏。”

“但是我杀了他,我杀了阿马尼亚克。我……我证明了我的忠诚。”川上济嘶喊道。

“为什么选择炸弹?”

“我……不想他的尸体被带走,被研究组带走,毁掉是最好的选择,炸弹能保证他死无全尸。”

川上济的声音越来越轻,汗水迷了他的眼睛,又溢了出来,顺着脸颊滑下,

“阿马尼亚克毕竟是我的朋友,我,我只能为他做这些了……”

医生对着镜头比了个手势,审讯时间已经够长了,药物正在卡沙夏体内扩散,再这样下去C750会对他的身体产生无法逆转的伤害。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阿马尼亚克没有攻击你,你会放过他吗?”

“我……”卡沙夏的声音哽住了,一时间他看上去很困惑,很茫然,又有几分痛苦,但在C750的作用下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道,“我不知道。”

…………

审讯结束后。

医生和那位先生短暂地聊了几句。

“C750的副作用真的很强,首先,它会损伤肾脏,随着血液循环侵害多个器官。然后摧毁人类的神经系统,我已经尽量削弱这些副作用了。”

医生翻看着卡沙夏的病例,提出自己的建议,

“但是,我还是希望卡沙夏能在医务室里呆上至少一个星期。”

C750是卡沙夏的手笔,很精妙,非常精妙。能看出研究者花了很多心思,不只是在药效上。

这种神经类药剂都有成瘾性,为了减弱这一点,卡沙夏提高了它的副作用和造价。

出于好奇,医生尝试把那些会导致副作用的药物替换掉,然后失败了,替换后的C750替换之前的效果。

但医生觉得卡沙夏能够做到这一点。

也就是说,C750完全可以以副作用更小,价格更低廉的形式问世。

但是,这样就很难只把用途局限于刑讯室,而不免堕落到和某些吞噬人心神的药物同等地位。

毕竟人类嗨起来什么都想试试的。

在身体上瘾前先把身体干掉,这是个拒绝那些玩意儿的好法子。医生腹诽,但这点让他对卡沙夏有些改观,因此,审讯结果没有让他过于惊讶。

底线这东西很难突破。而卡沙夏明显有自己的原则,还有几分人情味。

那位先生幽幽叹气:

“卡沙夏永远不让人省心……该怎么惩罚呢?他就是瞅准了这点才这么放肆,我不可能一直纵容他。”

“不建议体罚。”医生从自己的专业角度给出建议,“C750就能要了他半条命,而且卡沙夏的体质太差了。可以直接清洗记忆。”

没必要因为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惩罚,医生想,无论如何,阿马尼亚克死了,卡沙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虽然有所挣扎。

“清洗记忆……时间间隔太短了。再缓缓吧,这次的惩罚,可以先攒着。”那位先生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