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一连下了好几日，路面湿滑泥泞，早起请安的嫔妃们都乘着软轿去往贵妃处，请安的队伍中我也在列，虽然墨临免了我的各种问安宫规，但今天这个请安无论身份大小皆悉数前往，只因下月初七千秋节，也正好是冬至。
今年的千秋节与以往不同，恰逢天子的生辰与朝岁、祭天等节日并列，这使得今年的千秋节更添庄、严崇高的气氛。
贵妃下令阖宫妃嫔一起朝拜便是一同商议安排，那些平日里见不到无甚名分的今日也都着了盛装一道前往瑶华宫。
我却了撵轿，低头小心的走在长街的甬道中，这样的天气对于抬轿宫人是一种折磨，细细密密的冬雨湿寒阴冷，脚底打滑，无遮无挡又出一身汗打的宫人生病的比比皆是，没有了轿撵我早起了一个时辰，换上符合身份的浅色宫妆，衣服上的绣花和头上的珠花都以清雅素淡为主。
全身唯一值得耀眼的便是披着的金丝绒斗篷，那是墨临叫司制纺给我做的，知道我怕冷将唯一一块金丝绒赏赐做抵御用，杂宝暗纹的冰裂梅花绣着点点金丝，华贵又典雅，笼罩着我的身子温暖如春。
瑶华宫门外，顶顶软轿铺满宫道，搀扶着下轿的妃嫔小主们都陆陆续续进了宫去，我将拢于袖内捂着汤婆子的双手抽出，将还带温热的汤婆子和肩上的斗篷卸下交给浅浅，让她在偏殿等候请安结束。
低头款步间，身后是匀儿的呼喊声，她一身浅色翠云衫的宫装，足登烟水云波的敝履顶用珍珠装饰，乌黑柔亮盘成发髻的头上缀着点点紫色，脖颈间的锁骨处红梅朵朵，绛唇轻抿，艳如朝霞。
她越来越端庄娇美，像极了盛宠绽放后的花儿一样。
因着我的关系墨临最近时常招幸与她，就连一向看她不顺眼的灵嫔见到都收敛许多，那头上插的一排琉璃发簪是刚赏赐的圣物，莹莹生光间张扬又带着独立的美，墨临的眼光极好，赏赐的都衬她的肤色和性格。
“平日里的请安都见不到你，今日你也来了，正好我们一起结伴进去。”
她拉着我的手一同跨过门槛，瑶华宫内暖流生香，风平细软，所有后宫妃嫔小主按品阶分开来坐，满满当当的一大屋子，我头一次看见墨临的后宫是这样多的人，全部花一样的年纪和样貌，有从民间选来的有家室显赫征召进宫入选的，还有番邦进献的各种美女，今日一见果然活色生香。
皇后因病卸下了一切事务，本来万寿节这样大的事是几个管事的妃子们一起商量的，不知今年为何娴妃推诿了全权交由贵妃去办。
平日在后宫与皇后一样低调的贵妃今日盛装出席，高扬的眉角显露出精干之势，看着底下一众听话的后妃们真有种一人之上的感觉，那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前有皇后后又娴妃，一个重病一个嫌累人不好安排全部交于她来完成，颇有母仪天下风范。
她不敢表露出一切，低调的如同尘埃，就连皇上都不曾想起她的那种，眼下这个机会她一定要好好做好。
“嫔妾请贵妃娘娘安！！！”
屋内响起众妃嫔整齐划一的请安声，贵妃玉手轻抬叫众人起，眼神扫视众人之时看向坐在后排的我，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今日本宫要你们全部都来想必也知道所谓何事，下月初七皇上千秋节恰逢冬至，太后的意思是不许太过隆重但又不能太低调还要彰显皇家威仪，南疆与多伦此次也会派人前来，是以想招各位妹妹们前来一道商讨如何去置办，这关系着每一个人，你们可以借着祝贺的名义把你们看家本领拿出来献上一献，那些还未见过皇上的这可是个机会呢。”
“身为贵妃，宫中子嗣凋零责无旁贷，若是你们能趁着这次千秋节一朝承宠那就无可限量了，太后说了谁有本事诞下龙嗣便会重重有赏。”
此话一出，底下哗然，未见圣恩的都满首翘盼，有过圣恩的眼神复杂叵测，我坐在一旁如坐针毡，全部的余光好似利箭投射过来，看着我未显的肚子聚首议论着，我知道她们说的什么，别人怀了太后有赏，我怀了连个小主都不如。
“你别生气，后宫就这样，你平日里不出宫门听得比较少，我都习惯了，刚才在宫门口我就想告诉你不要在意她们的言语，我知道，皇上知道，还有你心里知道就好了。”
我报以微笑，不以为之。
“好了，不要私聊了，现在就千秋节一事大家献点计策吧，留与不留待本宫报备宫殿监评定后在决定，这次的寿宴本宫想设在兰殿的牡丹台，每年千秋节和季秋的时候都会先遣内务府去太庙致祭，今年赶上冬至加之前朝国事繁重，诸多事宜本宫一个人忙不过来，这两天光想计策都削尖了脑袋。”
贵妃扶额略表头疼，底下已经有嫔妃跃跃欲试提点建议。
慎淑女第一个开口问询“娘娘千秋节的歌舞乐曲都排的是那些？”
“自然是宫中的乐坊和舞姬，戏曲本宫选了《麻姑献寿》《寇准背靴》《牡丹亭》这三样，宴席的菜色酒水饮品御膳房正在拟定，教坊乐人那边本宫让她们重新编排舞曲，每年都一样大家也都看疲了，今年还有番邦的世子们来朝所以会有些花样，你们有外邦的也帮忙想几个可行的曲目。”
“每年都是宫中之人表演，娘娘今年何不来个创新，招选民间的戏乐班子入宫演奏？”
“慎淑女好大胆啊，民间舞乐虽好，可鱼龙混杂万一出个事如何是好？嫔妾觉得不妥，倒不如每个宫中挑选曲目既能娱乐又有心意，姐姐们平日里积攒的多才多艺的好手艺才不会辜负。”
“徐婕妤说的是呢，这后宫能歌善舞之人甚多，比如云袖姑娘便是技艺压身不轻易显露，要不是那天嫔妾把皇上赏赐的簪花丢掉了，嫔妾也不可能回樱花林去寻找，更看不见怀有身孕的云袖姑娘这倾城一舞啊，那般的流风回雪，直把皇上看的呆愣在那里，只是不知这千秋节我们姐妹还有无这眼福？”
“蓉嫔说笑了，奴婢不过是随便附和皇上的箫声舞的一曲罢了，哪里就有倾城之姿了呢。”我悻悻然，不想还是被她看到了。
“皇上为了你特意把樱花林重新布置一番，独自带妹妹一人去看，可见殊荣，岂非我们能比。”许不开口的灵嫔一开口酸涩十足
“好了，叫你们来商议寿宴，怎的都说到云袖姑娘身上去了，皇上怎么做那是皇上的喜爱，大家都是姐妹凭本事各自承宠，何以后宫变成如今这般争风吃醋了，皇后不管还有本宫和娴妃在，眼下太后也在宫中，若是不想被掌嘴刑有些话就不要说了。”
“是，谨遵娘娘教导！！！”
一众妃嫔起身福礼接受训话
“还剩月余的时间要置办很多事，时间紧任务重，大家的建议都不错，本宫觉得有些可行，但还是要等宫殿监商议确定后在例行通知。眼下我们要做的便是祭祀祝祷之礼，做经幡，明日会有典仪官来教大家冬至朝贺拜和寿节之拜，学不好就不能出席宴席，明白了吗？”
“明白了。”
直待到午膳时分贵妃方才遣散众人，一出瑶华宫的宫门匀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天呐，我从来没有请过这么久的安，你不知道我坐在那儿腰都快断了又不敢动一下，还一直听着贵妃再哪儿讲，真是太累人了，难怪娴妃不想承办千秋节，这得累的半条命啊。”
她呜呼哀哉的半喊半叫着，揉着自己的小腰不住开口。
“忍忍吧，贵妃娘娘都没喊累你到一个劲的喊，被人听见你有的受了。”
“我是淑媛，皇上都没说过我，她们谁敢嘴碎我撕谁？刚才在瑶华宫要不是你拦着我，早给她们脸色看了，还想千秋节要你上台献艺，那时候你肚子都不方便了这不是摆明要你出事才好。”
“好了，你又在胡说，就算我真上去献艺恐怕贵妃娘娘也是不允许的，不过都是寂寞深闺人冷讽几句消遣罢了，我不计较匀儿你也不要再去多说了，我可怕你这张嘴那天闯祸就不好了，都已经淑媛了还学着培植园那一套可不行啊。”
她不以为意撇着嘴“习惯一时有点难改，我保证以后尽量不说，这样你总归放心了吧。”
她仰靠在我肩膀摇晃着我带着撒娇，让人无力招架，我忍不住点着她的额头忿恨道：“你啊，对我撒娇没用，什么时候运用到合适人的身上去说不定你的位份还能晋一晋。”
“不急吗，先让那帮想要承宠的争一争，等争不动了我在出手，而且你还没有晋封我怎么好意思往上升呢，想等你那天想通了我们姐妹一起，这样我们往后的日子就能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她大手一挥，犹如掌握乾坤之势，眉眼权欲宣壑，似要一番云翻雨覆。
我沉默着不说话，她想要的始终很明确，在这个吃人的深宫只有先谋生才能谋爱，或者好好谋生，方为上策，就算是棋子也总有一天能领导棋手消灭敌方，让自己占领至高地成为不可或缺的那一个。
那我呢？甘愿一辈子做奴为婢么，对于权利我无甚欲望，曾经守着心中挚念便觉是天，将自己的感情在一个人面前掩藏的那么不在意，单纯的只是害怕那个避不开的问题，当一切消罔，这一切关系又正逐渐以错综复杂的缠绕着每一个人，剩下的也不过是亦步亦趋，可是明知这样的日子很难，也还是要努力去面对不管我怎样抉择都逃不过的流言蜚语。
那是中无形压力，能将人束缚至死，逃脱不开。
匀儿依旧笑着，如水的眼眸看着我，淅淅沥沥飘了好久的冬雨在出了瑶华宫后就停了，可是风砸在脸上还是有雨的痕迹，沁凉至心底。
她见我没有坐轿也却了轿撵，陪着我一起走在无尽的甬道中。
忽闻得一阵梅花裛裛香，让我想起了疏影园，记忆就是这么神奇，被牵引着往旧地重游，没有积雪的疏影园湿冷滑腻寒气逼人，还未全部绽放的寒梅在稀疏的冷雨摧残下尽显傲骨。
亭亭直立，花容清丽，傍路而开。
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