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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此情已无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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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我杀你么!"

我的反应也是够快了,从听到动静意图起身,依旧没能躲过被他一把扯起来按到墙上,钳住我肩膀的一双手丝毫没有控制力道,像是要将我捏碎一般。

他冲着我吼:"你非要逼我杀你么!"

噬魂已经起了效,我无可抵挡,痛得直吸气,突然这样大的动作,胃里翻涌着就想呕,死命的忍住,我咬牙:"是。"

一双酝了狂风暴雨的眸子几乎要将我的眼睛剜出来,景熠怒极,竟是说不出话。

看了看被他攥在手里,已经揉得破碎的那份口供,我倒是明白了为何贵妃要我签下两份。

我抬手抓了他的手腕,推了一下没推动,到底也没喊痛出来,喘息几下,我道:"那份诏书在你手里,是不是?"

他不答我,我就继续说:"如果没有得到实质性的筹码,你怎么可能对太后让步,容成家的罪证已经如山,只要你再拿出那份诏书,两大家族会同时倒下,你十几年的谋划便就此可成!"

如果这一场扑杀势在必行,我给容成家那边添了一刀,没道理放薛家逍遥。

容成家因着那些铁证,已经其罪必诛,只要那伪诏现世,薛家也将就此衰竭。

爹爱娘,爱到恨所有阻隔了他们的东西,我不同。

我爱的人主宰天下,我没能力放他自由,但不管他肯不肯,我要他一劳永逸。

这一刻合了眼,景熠再不必投鼠忌器,两边退让。

"然后呢?"他终于开口的时候,只是恨得咬牙切齿,"你处心积虑的设下一个死局,弄死了自己,好叫我未来的日子彻夜不安?还是要善待你爹,放过顾绵绵?皇后真是好谋略!"

"对,我就是要你一辈子记得我,记得我的好,记得我对你的好!记得我爱了你多少年,最后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被他说得心酸翻上来,我也有些赌气:"我现在死了,我还是皇后,嫡皇后,能进皇陵的那一个!废后不能凭太后的一句话,我也不要被废掉,我不许那个贵妃站在你身边!我说过,死也要死在这座皇宫里!"

"你休想!"他吼着,愈发失控,"你死了我也不会让你进皇陵,就把你丢到西边的乱坟岗,那里有许多孤魂野鬼陪你!谁要你当断则断!谁要你顾全大局,是我的天下我的大局,你多管什么闲事!我才不会让你死,让你如意,我要把你废掉武功关到冷宫里去!我现在就去下废后诏书!即刻昭告天下!"

语无伦次的同时,景熠手上再次加了力,我开始喘不过气,使劲扯着他的胳膊:"...你想现在就杀了我,那也很好..."

也许是听到我说话都开始艰难,景熠手上一顿,松了手:"你——"

缓过气,我在他辨出异样之前抬头:"景熠,这么多年,我受够了每次输给大局,你要么抛开一切来爱我,要么杀了我,如果这次你手软,我不会再忍,便是你把我赶走,那道宫墙也从来拦不住我,我会一直缠着你,缠着你要那个唯一,变成你最厌烦的那种女子,直到逼你杀了我。"

略停一下,我又道:"你知道,以我的能力,一般人杀不了我,所以既然早晚都要由你动这个手,还不如趁现在,两害相较取其轻,你杀了我,我身上的这些罪名,可以彻底灭了容成家,薛家也难以自保,这样岂不是很好。"

他眼眸收紧,开口很慢:"你觉得很好?"

吸一口气,我点头:"是。"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我,少顷忽然抬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才很轻很轻的抚过我的脸颊,那若有若无的触感让我整个人都一阵轻颤。

"言言,你总是怪我残忍,却不见你残忍起来,比我不知强了多少倍。"

说罢,他转身便走。

我愣一愣,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进而从身后抱住他的腰,一如当年在王府水榭。

想哭,不敢哭,眼前已经开始一阵阵的模糊,我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哭泣上。

"景熠,你是帝王,我要爱你,就必须同时爱上你的那个天下,可是我整个人已经被一个你塞满了,再没有能力和位置去爱那么庞大的东西,于是只好把自己搭进去。你说我残忍,那就是残忍吧,我放下声名,放下尊严,放下十几年的坚持,再多了,放下这条命,都只是因为放不下你。"

景熠沉默了很久,他的身子始终僵硬。

一直到他把手轻轻的覆在我搂住他的手上,扳开,离去,再没有一句话。

我惶急着,下意识要再追,却只追了一步就停下来。

看着那个不掩颤抖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我告诉自己,可以了,就这样吧。

有一些没说出来的话,已经不必再说。

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他急他怒,暴跳如雷语无伦次,甚至如此决绝的离去,都只是因为他爱我,很爱很爱,也许不比我爱他的少。

这样,就够了。

景熠,你一直要在天下和我之间做选择,坚持时为难,妥协时一样为难,一定很辛苦吧?

到我,其实我一直都没有选择,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还是会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因为我选择的一直都是你。

所以我想,在这一段情里,我比你幸运。

"外面的人,进来一下。"一会儿,我开口叫人。

景熠都来了一趟,外面当然是有人的,很快就有人闪身进来,眼前已经看不太清,服饰上大概是个内禁卫。

"去请个太医来。"我吩咐着。

见一时没有动静,我仰头添了一句:"到目前为止,本宫还是皇后。"

那人总算是应声走了,我慢慢的扶着墙坐下来,想想觉得随意倒下去大概不好看,又换了侧卧的姿势,身子微微蜷着躺下来,有点冷。

景熠的毒,顺承则缓慢温和,只是再顺,没有解药依旧是要命的,我已经任它在体内温和盘旋了好几个时辰,也该到时候了。

这毒发起来,人会全身麻痹,先失知觉视听而后才断心脉,换句话说,就是中毒之人会十分清醒的面对死亡,这时候,区别还是顺逆心境,记得我曾经玩笑般对沈霖说,中了景熠的毒,可以极尽丑陋的死不瞑目,也可以微笑合眼死得很好看,端看将死之人如何拣选。

那时不过一句戏言,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当真要面对这种选择。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是太医来了,又好像还有别人。

我看到有人抓了我的手,尽管没有声音也没有触觉,但我相信,是他。

那个为了替我收场不惜**杀戮,看我受伤会有掩盖不住的心疼,看我遇险会蓦然变色的帝王。

那个对待朝廷政务精明狠烈,对待后宫粉黛谈笑无情,却只会对着我展颜微笑的帝王。

尽管已经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但我知道,他看着我。

于是我用了我最后的知觉,轻轻的弯了嘴角。

建宣十三年七月二十四,这一场绵延多日的告别终于到了尽头。

尽头处,终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