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殿。
温泉旁, 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软塌，笼罩在雾气之中，床垫柔软得仿佛是躺在云端之上。
凤时醒过来的时候, 觉得恍若隔世。
他睁开眼睛，盯着漆黑一片的虚无。
一点一点，虚无的空间亮起点点星光，汇聚成璀璨的星河。四周的光线依旧朦胧，只是头顶处，仿佛是把外面的星空搬运进来。
凤时感觉到放在他腰间的手臂紧了紧, 随后霄一的声音响起。
“好看吗？”
凤时：“嗯。”
他闭了闭眼睛，起身。
“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霄一侧身躺着，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凤时一愣：“怎么？”
霄一不说话, 目光幽深。
凤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些凉意。
“……”
“唔——”
霄一被被子劈头盖脸的捂住, 扯下的时候, 只看到了凤时披着衣服起身的背影。
凤时在前殿神座之上, 等了片刻，才见衣着整齐的霄一出现。
神殿的大门洞开，外面雪山的凌冽之气毫不客气的将一室暧昧吹得一干二净。
被关在冰雪牢笼中的凤情不知去向。
凤时随口问了一句：“凤情呢？”
霄一有些不满：“这个时候，理应是耳鬓厮磨的时候, 问起那玩意儿实在是太破坏气氛了。”
凤时静静地盯着他, 不说话。
霄一在一旁坐下，见凤时态度坚定地不想再继续此前的温情, 只得老实解释：“我找了个不会碍眼的隐蔽山洞, 存放在那边，”
存放。
凤时轻笑了一声，不再提凤情的事：“记忆, 你想起来了没有？”
霄一：“你这样，总让我有种被用完就甩的感觉。”
凤时无奈，却也知道霄一的思维方式，只能顺毛捋。
他凑过去，在霄一唇间亲了亲：“我只是不想错过任何和你有关的记忆。”
凤时准备退回去的时候，被霄一捏住后颈，按了下去，正欲挣扎，整个人却陷入一段幻梦之中。
或者说，陷入一段记忆中。
从凤时第一次死去开始的记忆。
他死在丹穴山的一处山洞，就是旧伤突发，又没有急救药物，病死而已。
那是半夜时分，山洞中一片黑暗，没有任何的光源。
只有外面的月光，勉强让里面躺着的人看得到些轮廓。凤时此时如同悬浮在半空之中，看着这一切。
这是，霄一的视角？
到也不奇怪，霄一说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是以纯粹的规则形态存在着的。他准备将自己化为规则本身，人性部分的轩霄一，已经几乎脱离本体独立存在。
规则本身，自然是能看到世间万物的。
凤时有些庆辛，此时光线不好，不然看到自己的尸体，他应该不能保持如此冷静的心态。
不过片刻，洞里忽然亮起来。
凤时一惊，然后看到地上隐隐绰绰的轮廓表面，燃起了一层火焰。
凤凰火，
只是，这个时候的凤时，应当是血脉全废，连一丝凤凰火都无法使用了。没想到，在他死去之后，竟然被前所未有的炙热火焰包裹着。
很快，火焰之下，什么都没有剩下，只余火光熊熊燃烧。
焚烧完一切之后，那团火焰也没有熄灭，反而化作一团光晕，如同初生的太阳般，向着洞穴外面飞了出去。
此时，已经拂晓时分，带着露水气息的山林笼罩在雾气之中，阳光还没来得及突破地平线的禁锢洒落大地。
自山洞出现的那团金红色的光芒，便尤其耀眼起来。
以霄一视角看着这一切的凤时，甚至感受到了奇特的情绪，来自这个时候的霄一的情绪。很朦胧，却似乎被那团耀目到刺眼的火焰吸引。
光团一路向上，越过森林，到了丹穴山最高的一处山峰。
火山口。
中间的离火树已经枯萎，只余下了一截断掉的树干。
金红色的光团没有停留，直接没入岩浆之中。
在光团没入岩浆之中的瞬间，离火树的枯枝之上，悄悄抽出了一枝新芽。
再然后，便是凤时见过的记忆，轩霄一大闹凤情的婚礼现场，把局面搅和得乱七八糟。
此时的视野，似乎又到了轩霄一的身上。
他站在凤家门口，随后身形一跃，出现在了二楼阳台。
从落地窗，可以看到凤情缩在床上，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这个时候，周边的空间一阵扭曲，一道喵咪般大小的黑影出现。
雪豹。
轩霄一在坐在阳台栏杆上，看着雪豹轻巧踏入房间。
雪豹进入的时候，又是熟悉的古怪声音响起。
【滋——警告——主线任务失败——惩罚——系统能量不足——】
凤情猛地抬头，一脸惊慌失措，似乎完全没预料到会是这么一个后果。
他拿出手机，开始一个个地拨打电话，从白苏御到方景黎再到鹿泽野，都无法接通。
系统警告的声音越来越急，如同没有任何规律的白噪音。
凤情整个人几乎要崩溃了。
【滋——主线任务失败——无法同化成为系统世界，启动毁灭程序——一次性回收世界能量——】
【10、9、……】
古怪的系统开始倒计时。
轩霄一似乎坐不住了，他直接从栏杆上跳了下去，走进房间。
凤情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盯着轩霄一，语无伦次地喊道：“你，你还想干什么，我……”
他话未说完，就觉得心口一阵剧痛。
凤情不敢置信地低头，然后看到了溅射在床上的鲜红血液。
轩霄一带着微笑，握着刀柄的手没有丝毫颤抖，直到凤情没了任何的动静。
他转头，对雪豹说了一声：“开门，去丹穴山。”
之后又是凤时熟悉的一幕，轩霄一拖着凤情的身体出现在丹穴山，把尸体扔进了火山口。残余在凤情体内的逸散神力，让霄一得以凝聚神体，再次出现。
他潜入了岩浆之中，带走了重生为一颗凤凰蛋的凤时。霄一用了各种努力，想要孵化那颗凤凰蛋，最后成功了。
幼小的凤凰，破壳而出。
原来，这便是他们最初见面的一切记忆。
凤时睁开眼睛，发现此时的自己，正躺在霄一的腿上。
一个悠长的梦。
凤时看见霄一低头看过来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第一次破壳的时候，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
“……叽……”
“？”
凤时猝不及防，他刚才明明是想问点什么的，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小凤凰的样子，连准备说出口的话都成为这么可笑的声音。
霄一带着笑意，捧起炸毛的小凤凰，说道：“旧梦重温，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是这个样子。”
凤时：“……”
霄一把手中毛茸茸的汤圆小鸟，从头到尾揉了个遍。
凤时忍了几分钟，忍无可忍，自行化成了人形。
他一把推开霄一，皱眉说道：“你够了。”
签订契约之后，凤时已经完全共享了霄一的神力，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的形态，不必被霄一的恶趣味影响，被迫保持小凤凰状态。
霄一有些遗憾，说道：“好吧，你是不是还有疑惑？”
凤时：“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反复重生。”
霄一眼中的笑意消失，神情变得有些阴郁起来：“那时候，即便是你已经破壳而出，但世界的气运已经几乎被那个域外力量吸收殆尽，能量枯竭，根本无法支撑凤凰的生存，也无法支撑这个才刚成型的世界继续独立运转下去。”
“即使凤情已经死了，能量依旧在被源源不绝的吸收，直到枯竭。”
凤时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所以，你才选择了毁掉整个世界？”
霄一抬手，捏了一下凤时的耳垂，说道：“是的，想要获得新生，必须先毁掉一切，灭世，然后倒转一切。”
原来如此。
怪不得此前的霄一，说凤情不足矣倒转整个世界的时间线。原来至始至终，倒转时间线的都是霄一。
凤时微微皱眉，说道：“倒转时间线，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霄一说得轻描淡写：“不过是一部分神力而已，算不得什么。”
凤时却能明白，霄一付出的绝对不止这些。他重生了三次，就意味着霄一足足倒转了三次时间线。
最初的霄一，从记忆中看来，并不像眼前这般，冷酷到近乎疯狂，没有任何感情。那个时候，他似乎对于世间的一切，都是怀着善意的。
符合在各种古籍之中，对于玉山之尊，规则之神的描述。
心有万物的神明。
或许，是一次又一次的时间倒转，让霄一从身体到精神，都付出了无比痛苦的代价。他还目睹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这才让他陷入了疯狂。
凤时倾身，抱住霄一，把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睛藏了起来。
霄一没有说话，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却还是温柔地拍了拍怀中人的背。
过了许久，凤时才开口，问道：“你……怎么能这么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下去，明明之前的状况，越来越糟糕。”
“因为有你，当初几乎要化成规则的我，被你唤醒。”霄一的声音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你把我从混沌中唤醒。即便是每一次的倒转时间，我的记忆会消失，可我还是会因为你而醒来。”
“为什么只有我会拥有每一次的记忆？是你做了什么吗？”
“不，我连自己的记忆都留不下来，你能记住这些，是因为你的灵魂足够坚韧，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坚持到这一次，带来了改变一切的绝佳局面。”
“嗯。”
两人在神座上相拥，看着神殿之外，风雪初停，阳光洒落，前路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