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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做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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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临时有事外出,今天份更新会很晚,应该会过零点才能完成,大家明天起床再来看!

晴朗的夜空,薄薄的雾气流动。

朦胧的月光照在这座城市, 低矮的平房棚屋, 高耸的摩天大楼, 一片漆黑,一片耀眼, 无数的灯点汇集成一道道流火, 在这初春的夜里,纵横交错地勾勒出远东明珠的夜晚。

黄浦江上的军舰沉默地耸立,杨树浦的烟筒里喷出滚滚的浓烟, 酒香肉香在四马路的风中飘散,小汽车匆匆地在路上驶过,车灯在湿润的柏油路上倒映着流动的光影。

宁静的夜,这座城市却从来也没有安然入睡。

这个夜晚, 某栋从不对外开放的摩天大楼的屋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两瓶啤酒在半空中一碰, 有些泡沫溅了出来。

“……所以, 任务圆满顺利完成。”

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大概地汇报了一遍后,白茜羽喝了一大口啤酒, 舒服地叹了口气,“啊……这才是生活啊。”

说完, 她想起来什么, “对了,记得帮我处理一下,别让人家查出来我跟金雁儿做过邻居。”

“早就处理好了, 而且她明面上的居所在爱多亚路,和你没有任何交集,不然你以为上海滩的地下皇帝是吃这么好哄的?”谢南湘坐在天台的边缘上,手撑在一旁,曲着一条腿,姿势很放松,仿佛根本不在意一旁足以令人感到晕眩的高度。

春寒料峭,许多人还穿着厚重棉袄的时节,他的风衣下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衬衫和修身长裤,衬衫扎在裤子里,修长笔直的腿型让人有着瘦削的错觉,没有人知道他外表下如猎豹般的爆发力。

他忽然扭脸看向她,很感兴趣的样子,“……不过啊,你真的会解梦?”

“无非就是打造了一个类似告解室的环境,让他忏悔自己的罪孽……这也叫‘宣泄疗法’。”说到这里,白茜羽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微妙,“……每个人都有一些隐私,不愿意告诉别人,甚至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但是如果出现在梦里,就绝不仅仅是偶然事件的巧合……梦中唤起的痛苦感情,正是为了阻止我们提及那些痛苦的事情。”

“很有趣的说法。”

“是一个叫弗洛尹德的外国人说的,我以前挺爱看他的书的。”

“看来,你对这样的事很擅长。”

外滩的钟声敲响了,在夜色中沉沉的,白茜羽一时间没有听清谢南湘的话,说道:“擅长?”

谢南湘笑了笑,“在上海最大的销金窟里一掷千金,对普通人闻风丧胆的军情处毫无敬畏,面对杀伐果断的地下大亨甚至敢装神弄鬼……要说你以前是在直隶长大的深闺女子,我可不信。”

虽然白茜羽那一张属于少女清纯稚美的脸,确实反应了她某些时候随心所欲的任性作风,却也恰好遮住了她上辈子所拥有的冷静、果断,还有那些因为身份地位带来的卓越阅历。第一眼见到她的人,很容易就被她的外表所迷惑。

“承认吧,这世上的确有天才存在。”白茜羽又喝了一口酒,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与她上辈子不同的是,虞小姐属于一喝酒就上脸的体质,哪怕她有意识地锻炼了自己的酒量,但还是很难改变这种酒精分解能力缺失的特征。

“天才是智力上的,可你……看上去不像二十岁的小姑娘。”高楼的风吹起他的风衣下摆,他的眼神却停留在白茜羽的脸上,漆黑的眼眸中有着深邃的探究意味。

他已经和白茜羽认识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喝酒,似乎每一次最后白茜羽都会喝醉,可是他却发现,就算对方喝得醉醺醺的,都没有在醉后提到有关过去的事情。这显然是很反常的事情。

如果说沙逊爵士选择对白茜羽的过往一概不问,是出于对超乎认知的存在的一种敬畏,那么谢南湘对于她的“既往不咎”,则大概是一种“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江湖义气。

没错,江湖义气。

他相中了白茜羽,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她展现出了过人的特质,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对她有某种微妙的……亲近感。

一开始的接触,是因为他的计划里需要一个漂亮的女人,最好没有接受过训练,身上没有沾染过那种血腥气息,白茜羽的存在正是他计划中完美的“花瓶”角色。

而白茜羽敢于接受他的邀请,甚至敢于成为他的朋友,这个事实让谢南湘对白茜羽再次高看一筹。

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一开始就低估了白茜羽,这只花瓶似乎不是用来摆着看的,而是可以塞进炮筒里打出去的——还是炸得别人血肉模糊,自个儿却好端端地连个磕碰都没有的那种。

被人当做是奇怪花瓶的白茜羽,这时咕噜噜地灌下一大口啤酒,打了个嗝。

“哎……”她叹息一声,有些伤感,她觉得自己此时的行为很像上辈子那些加班后在居酒屋喝上一杯的社畜,可在这个时代想要做个社畜似乎也是一种奢望。

“好吧,我知道你有你的秘密。”见她回避了刚才的话题,谢南湘跳下边缘,和她一样,将手撑在围栏上,“不过放心,每个人都有秘密,只要你好好给我打工,我是不会追究的。”

白茜羽耸了耸肩,“那么,我的奖金呢?”

“很遗憾,你弄错了我的任务,你没有接近岳老板,所以……没有奖金。”他摊了摊手,喝酒。

“喂喂喂,别这么小气啊……”白茜羽格外积极地争取自己的权利,“我知道你给我这个任务的意思,不就是成为岳老板的女人,粘在他的身边,打听他的一举一动吗?可殊途同归嘛,我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完成了而已。”

“是吗?”

“你让我接近岳老板,是想让我借此调查金雁儿的死吧?不,或者说,你其实是想让肖然去调查金雁儿的,只是,你很聪明地转了几道弯,先将任务派发给我,再将肖然塞过来做我的搭档,这样,一切就顺理成章地进行了,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她的脸色依然很红,可是语气却格外冷静。

汽笛声响,谢南湘望着远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白茜羽继续道,“你原本打算我在岳老板的身边,可能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从蛛丝马迹里发现他与金雁儿曾经的故事,可是你没有想到的是,我只见了一面,岳老板就将这件事对我全盘托出了,是不是?”

谢南湘沉默了片刻,风呜呜地吹着,空旷的天台上一时没有人说话。

然而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忽然回过头看向白茜羽,无奈地笑了笑,“真伤脑筋啊……你这么厉害,我这个队长还怎么当啊……”

他知道白茜羽不是普通的女子,忽悠普通人的方法对她不起作用,可是她对于这种事强大的直觉、敏感以及逻辑能力,的确是让他有些头疼了。

“我对你这背后的原因不感兴趣。”白茜羽也笑,把刚才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放心,每个人都有秘密,只要你好好给我发奖金,我是不会追究的。”

她这番话的意思当然不止是炫耀自己的聪明,而是一种摊开手掌的“投诚”——她如果什么都憋在心里不问,久而久之,是很容易令双方心生芥蒂产生隔阂的一件事。

她没有将谢南湘看成可怖的特务,而是某种合作伙伴,而对待合作伙伴,白茜羽一向的准则是:与其提防外敌时私下还要互相猜忌,不如先展示自己的诚意,这更有利于接下来的合作。

“真的?”

“真的。”

“看在你这么信任我的份上,告诉你一个消息。”谢南湘目光一敛,很快转移了话题,“华懋饭店的事没有结束,只是暂停了,因为有一部分人认为或许可以换一种和平的方式,但是傅家那位老爷子似乎没有被说服的意思,所以……计划还会被重启。”

白茜羽也很快地跟上了他的思路,“需要我怎么做?”

他的话让白茜羽的心咯噔了一下。但她与谢南湘是同一类人,思路敏捷,逻辑清晰,听到不利消息的第一反应不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而是迅速思考下一步该制定怎么样的计划,才能反败为胜,至少也要减少损失。

谢南湘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防得了一次,防不了接二连三的明枪暗箭,所以,我的建议是……退。”

白茜羽沉默片刻,点头,“我会去想办法劝他的。”

“用处不大。我们能看清楚的事,那位老爷子也很看得清,但他处在风口浪尖,无数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一退,那就会有很多人跟着他退,他一退,那很多人就再也没有了抗争的信心,所以,他不想退,也退不得。”

白茜羽心中一沉,她听明白了谢南湘的这番话。

“有意义吗?”她问。

仅仅是为了这样一个理由,就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吗?

“谁知道?”谢南湘望着远方,淡淡地说,“我们现在做的事,说不定也没有什么意义。”

雨后的夜,高阔的天空没有了往日低垂的铅云,星星遍布,微冷的风卷着落花和尘沙,白茜羽俯瞰着脚下的这座城市,心头有些茫然。

有意义吗?

往下看去,她是如今上流社会新晋的交际花,无数人打破头想要与她饮一杯茶,收到的感谢和馈赠足以让她奢侈地用到公元两千年,金钱、名利、爱情,一个女人在这个时代想要的一切,对于她而言都是唾手可得的,作为一个曾经从直隶来的旧式深闺妇女,那会是一个最完美的happy ending。

可往上看去,她便是行走在黑暗里的孤独夜莺,危机四伏,处处杀机。或许有一天就会死在敌人的枪口下,或许做个一辈子见不得光的孤家寡人,而后世的历史上,永远也不会留下她的名字。

沉默中,她忽然发问,“不知道意义何在,就不去做了吗?”

谢南湘一怔。

大概是冷风吹久了,白茜羽打了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认真地说,“不去做,又怎么知道有没有意义?”

夜色笼罩之下,谢南湘漂亮的脸上很少见地出现了有些错愕的表情。

然后,他忽然笑了,他脱下外套,“哗啦”一声兜头罩到她的身上,“没想到,我的下属竟然还是一个可爱的理想主义者。”

“那些做梦的人背对着清醒的世界。”白茜羽理了理弄乱的头发,很酷地说道,说完,她想了想,还是补充一句,“这句也是弗洛尹德说的。”

谢南湘愣了一下,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发笑。

……

过了几天,岳老板的谢礼送到了白茜羽的楼下。

不是什么水果鲜花或者衣服包包之类的东西,这份谢礼有着这位地下大鳄非常鲜明的“个人风格”——一箱子“黄鱼”,装在一辆进口汽车的后备箱里!

白茜羽还想这箱子该怎么办,那边过来送礼的人很上道,说若是您这边不好存放的话,我们帮您存到银行里去,白茜羽当然说好,就准备上楼回去了,那人又问,这车呢?就停这儿吗?白茜羽这才知道这车也是谢礼之一……

这大手笔的“谢礼”代表岳老板对她业务能力的非常满意,当然,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封口费。

除了金条豪车,岳老板还特意写了封“感谢信”。

他文采不好,文字显得有些粗陋浅薄,但信上的内容却写得很真诚,信上写道他那天果然再次梦见金雁儿了,但梦里的她不像之前那样从水里血淋淋地冒出来要找他索命了,而是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山清水秀的小镇,她才十几岁,青葱般的小姑娘,手里拿着点心爬到树上来找他,他们坐在高高的树干上,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岳老板不记得自己和少女时的金雁儿说了什么了,只是觉得梦里很开心,好像什么烦恼都忘记了,他回到了童年,熟悉的故乡,青草的香气、知了的叫声,阳光的味道,还有喜欢的姑娘……

那天,一向冷酷狠辣的岳老板醒来时,发现枕头竟然都哭湿了。

他还特意请人去画了金雁儿的像,画的很年轻,依稀是当年记忆中的清纯模样,就放在枕头底下,每天要看一看,才能安然入睡。

岳老板,金雁儿。

一个欢场中逢场作戏的歌星,一个执掌无数人生死的地下皇帝,一个是乱世飘萍,一个是迟暮枭雄,他们曾经拥有最美好的回忆,尽管命运给他们安排的剧本并不相同。

她轰轰烈烈地为了理想死去,他仍然艰难地活在人世的夹缝中。

白茜羽忽然想起了傅少泽。

同样是青梅竹马,同样是南辕北辙的人生,而她继承了那个“夜莺”的名字,傅家那边,同样面临着两难的局面,那些巧合重叠的部分,看起来像是命运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不过,这样的想法只是闪过脑海,很快就被她丢开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会明白一个道理:你可以不相信命运,但命运始终在掌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