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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去日苦多(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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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转动眼眸都吝啬,汪谷珊傲然转身,不屑道:“本宫纵使落魄至此,也绝不会自甘堕落,受你嗟来之食!”

“皇贵妃娘娘确是多想了。翊靖这碗羹汤,不为羞辱皇贵妃娘娘,只为报皇贵妃娘娘数年前的恩惠。”我说着绕至汪谷珊身侧:“只是不知是否能做出当年裳露宫之风味,还望皇贵妃娘娘海涵。”

狐疑瞥我一眼,汪谷珊视线一分分下移,终于落在碗内。片刻,她双眸蓦然瞪大,瞳仁急剧颤抖起来,一把推开我手臂,不自觉向后退了数步,猛然撞到桌角上:“……你,你是……谁?”

一时未及拿稳,瓷碗摔到地面四分五裂,热汤犹冒着淡淡热气,颗颗圆润剔透的白果滚了满地。

我可惜的望了眼地上狼藉,望着汪谷珊轻轻笑了笑,从食盒中又取出一只碗,又盛好满满一碗羹汤:“皇贵妃娘娘如何这般激动呢?莫不成是皇贵妃娘娘竟尚未忘记五年前落雪的那十日,未忘记遥湄风雨无阻送来镜花宫的莲子芦荟羹,未忘记——娘亲与伶月么?”

“伶月帝姬?!”

惊恐万状,不可置信,汪谷珊不住摇头,底气不足的嗤笑几声:“不可能!伶月,萧月穆早已死在胡汝了!你不过是用了什么手段,知晓了这桩旧事,想要恐吓本宫罢了!”

“好个旧事。”我却切切实实的笑出声,稳稳上前一步:“于皇贵妃娘娘曾经的所为而言,娘亲与伶月之悲剧不过沧海一粟罢了。如今故人站在皇贵妃娘娘面前,捧着皇贵妃娘娘亲自前去镜花宫赐予娘亲的莲子芦荟羹——是白果。”

战栗愈甚,汪谷珊眼珠都似要出了眼眶,见我又靠近一步,尖叫着连连后退。我恍若未闻:“皇贵妃娘娘自然不会识得,伶月今日所带全部物件,俱是仿制当年裳露宫之物。伶月今日所着衣饰,花样发簪也俱与当年相同。而更为恰巧的是——”

我倾身,伸手点住汪谷珊双唇:“自裳露宫成为冷宫,皇贵妃娘娘之饮食经过伶月之手之日起,至今,正当十日。”

“你!你……你怎么敢!”汪谷珊大力挣开我,狠狠跌倒,向后蹭挪躲避:“医官只需略一检查,便知本宫中毒!你怎么敢……”

“皇贵妃娘娘忒会说笑。”我施施然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旁人如此称呼便罢了,娘娘还真当自己是皇贵妃么?皇上下旨赐死皇贵妃娘娘,只要皇贵妃娘娘仙逝便可,谁又会多此一举,另外验尸?皇贵妃娘娘也不必担忧自己提前离世,伶月早将用量程度等一一细致算过,皇贵妃娘娘自然能撑到太监来时。”

反而渐渐冷静,汪谷珊须臾冷笑:“你便如此自信,本宫不会将你真实身份供出么?若本宫注定下地狱,也定要在临走之前拖你一同下水!萧月穆三字在凉鸿后宫早成不堪一提的忌讳,一旦本宫说出,你便立即……”

“伶月与皇贵妃娘娘早晚重逢。”我云淡风轻,微微一笑:“至于皇贵妃娘娘所威胁的,道出伶月真实身份——皇贵妃娘娘若还想在身后被人议论一句发疯魔怔,便自随皇贵妃娘娘之愿。”

将碗先搁到一边,我强行搀起汪谷珊,将其摁到座上,噙着笑将汤递与她:“皇贵妃娘娘许还未解伶月苦心。皇贵妃娘娘以为,凭您这数年来的所作所为,再瞧今日已然发生的树倒猢狲散的教训,皇贵妃娘娘上路时,宫中其他娘娘与皇子帝姬会不赶来欢送皇贵妃娘娘么?他人想法伶月不知,望舒帝姬却早兴高采烈的同伶月说过,皇贵妃娘娘未断气时,她会亲手毁去皇贵妃娘娘的容颜。更毋论皇贵妃身后,尸体会被如何对待了。”

“伶月所为,是为助皇贵妃娘娘早些脱离苦海。”转瞬冷了神色,我狠厉挑眉:“穿肠肚烂之痛,气咽声丝之苦,皇贵妃娘娘也该亲身体会一番。将来与娘亲九泉再会之时,才不至于手足无措,有话相叙。”

全然气馁,放弃抵抗,汪谷珊当先夺过莲子芦荟羹,仰头一饮而尽,颈间弧度优美,只是在劫难逃。我伸手欲接空碗,她却随手一挥,又一地尖锐往事。

收拾好食盒,我不再多语,福身转身。方踏出一步去,便听得汪谷珊在身后有气无力,低声嘲讽:“你以为,结果了本宫,昔日之仇便算报尽了么?”

窗外有枝木断裂声响。我抿唇,并不回身,同样沉声:“不劳皇贵妃娘娘费心。施人之恩,不溢于表。受人之惠,不忘于心。当年曾推波助澜,施恩于伶月之人,伶月自当一一报偿,未敢相忘。”

我举步迈出昭鸯殿,迈出裳露宫。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却再不会暖融这处原本终蜀后宫中最为华丽的宫殿。无论是汪仁,汪谷珊,还是在这裳露宫中存在过的每一个人,后朝史书,工笔誊录,留给他们的余地,只有罪过之书。

当天午时,汪谷珊饮鸩酒而死。裳露宫却被人燃起烛火,灯火通明,直至次日。传闻众人意犹未尽的离开时,繁杂纹饰的地缝中满是干涸的血迹,陈旧新鲜,厮混难分。有人有意无心的碰到了烛台,于是熊熊火光滔天而起。既无人扑灭,裳露宫也便以这般惨烈的、灿烂的逝去,终结了过往所有的辉煌。

隔了数日,皇后才将将处理毕裳露宫一干遗留琐事,召我前往永宁宫。闲聊时她道最近诸事不宁,也该去寺院拜佛,以祈平安顺遂,话题便就势引到我身上。

“听闻令舟自幼时便一直居于泛夜忝渠寒山寺中,确是明心慧性,禅意善心皆备。只是本宫似听人谈论,似乎从前泛夜国寺,并非是寒山寺?”

皇后嘴角一丝温和笑意,貌似无意,实则有心。我不卑不亢,从善如流:“不错。原本泛夜的国寺乃是大隆兴寺。只是后来因其中住持行迹不端,又与泛夜当时的御史大夫勾结——实是家丑——前尘往事重重叠加,大隆兴寺实在积弊已久,这才决定改尊寒山寺为泛夜国寺。”

铸丰一事终究在皇后心中留了疑影。今日这一问确在我意料之中。只是皇后这样快便沉不住气试探于我,几日前汪谷珊方殒命……

我敛眉垂眸,心间五味杂陈。耳畔听得皇后了然语气:“原是如此。那令舟幼时便选择于寒山寺安养,实乃明智福分呐。”

“彼时年幼,如何懂得这些。”我浅笑:“不过是因寒山寺处地幽静,少有香客,因而父皇才为令舟择了那处,而未选鼎盛国寺。后来若非大隆兴寺事发,我又到年纪应当回宫,再挑选考验其他寺院只恐为时已晚——重重因素交杂,便直接予寒山寺国寺之荣了。”

“令舟这般灵慧,又修得一副菩萨心肠,难怪半夏肯拼上性命救助于你。”皇后叹息,眼中隐有泪光:“自本宫为皇后以来,半夏便贴身服侍于本宫左右。未想到却因汪氏……”

“若非半夏正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镜花宫,听得屋内闹声入内察看,当日亡故的,便是令舟了。”

不可避免的又忆起铸丰,我鼻头一酸,哽咽道:“我实在是对不住……”

这份愧疚真心实意,只是对象指鹿为马,皇后既不知内情,如何瞧得出端倪:“本宫已说过,此乃半夏宿命。令舟万勿自责至此,当心身子呐。”

永宁宫中新任的掌事宫女曲药为我奉上一盏清茶,皇后善解人意般若无其事的换了语气:“不提此事了。令舟可曾去过胡汝?曲终告知本宫,曾见过沉璧堂中有一包吃食,似乎是胡汝酥饼。”

“令舟自幼居于寒山寺,后回泛夜皇宫,十余年来连泛夜帝都忝渠都未离开过,怎会去过胡汝?那包酥饼确是有,只是令舟未制作得当,因此才未拿给皇后娘娘品尝。原是令舟夫君先给令舟尝过此物,令舟贪嘴,竟念念不忘,这才特地学着烹制。”

我面上泪痕未干,友善道:“若是皇后娘娘有兴致欲尝,又不嫌弃令舟手艺,令舟改日便制作一份,请皇后娘娘一试。”

“既是泛夜大鸿胪与令舟之间的情深物证,本宫怎好多求。”皇后又似从前一般,听我提及宗政煦便略有不安。她很快微笑:“令舟既与泛夜大鸿胪伉俪情深,又与泛夜当今国君兄妹情深,如此福气,实在叫人歆羡。”

她如何突然一转话锋又提孟烨寒。我心中奇怪,面上羞赧:“皇后娘娘过誉。令舟前去寒山寺时,是皇兄亲自护送。回宫之日,也是皇兄亲自迎接。泛夜同辈的兄弟姐妹中,令舟与三皇兄向来最是亲近。”

一瞬失神,旋即得体颔首。皇后再无刁难,与我二人风平浪静,相对坐至午后,我方借她午睡时分已到告辞。

镜花宫,沉璧堂,庭前寒枝犹在,朱颜未改,故人心意却已变。并无一人打搅的惬意午后,连人也变得散漫恍惚起来。

“曲终。”

轻唤恭谨立在身旁低眉敛目的女子一声,我几近喃喃:“你说,那年之后的每个冬天,终蜀都如今年一般,再未曾下过那样大的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