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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九层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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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头雾水,桓恪予我一个安定眼神,又对广旗微一颔首,转身若无其事同庞吉继续谈笑,示意他落座:“旧事既已,咱们便都勿要再提。庞伯近来生意可好?”

“说来老朽惭愧,有负王爷所望。”愁苦眉眼,庞吉苦笑:“老朽本依靠珠宝生意发家,不过倚仗所包水域蚌珠出挑,较别家可薄利多销。可近几月势头大好,其他商家的珠贝质品也是优良,因而众人纷纷扎堆涌入珠宝生意中……利息立时减半呐。”

“毕竟靠天吃饭,有此等情况在所难免。庞伯勿要泄气。”安抚几句,桓恪与我对视一眼,起身告辞。出了大门却不向驿站方向走,而是与我牵手并肩行于路上。

“平州王天纵英才,计虑深远,可是又想好何等连环妙计了?”见他不时左右张望,我忍不住出言打趣,桓恪只轻笑回望:“逃不过你的眼睛。……依你看,庞伯可堪大任否?”

“……大任?”反问一声,我心想此事应与方才广旗所言朝龙与战俘之事相关,既桓恪不提我便也不多问,只思忖道:“庞伯乃平民百姓,若论政意谋虑自是不可过分强求。但他既能将生意发展至今日程度,也必非常人。若欲令其担任要事……总需有人从旁提点,再观察庞伯反应心思,再做判断不迟。”

“井井有条,言之有理。”赞同颔首,桓恪盈笑携我入一旁茶楼。“从此处望下去,入目所见是棘城最为繁华的一条街巷。”点了一壶铁罗汉,桓恪示意我低头去看:“拂檀看见了什么?”

“倒像是出考题似的。”瞪他一眼,我托腮垂眸望下去,只见人群熙熙攘攘,雍熙于变。

转回眸对上桓恪笑意盈盈的眸光粼粼,我禁不住随之浅笑:“尘世百态,浮生芸芸。”

有模有样,点头认同,桓恪神神秘秘唤我凑近他,附在我耳畔悄声:“姑娘见识广阔,不愧是平州王妃。”

“桓——”羞赧着要立刻打他,却反映过来若在此处叫嚷,立时便会引起一众人注意。只得闷闷停言,低声威胁:“桓澄廓!且说正事,回去再修理你。”

“是。”有意拉长腔调油嘴滑舌,桓恪在我再次佯怒前正了神色,轻声认真:“所谓民富国强,众安道泰。国以民为本,利自众生来。庞伯所作珠宝生意虽说获利极大,所限范围却过小,难以使万民受惠。若庞伯可为普及寻常百姓的生意……”

思量着颔首认同,我斜睨着桓恪:“明白了。王爷是想要我去劝服庞伯,另觅新机?”

如孩童般圆着眸子点头,桓恪笑意满满:“若我前去,纵与庞伯交好,也总有以权相逼之嫌。而若是拂檀前去,以卿绝艳口才,必得马到功成。”

“……愈发厚脸皮了。”有意做高傲模样,我忍着嘴角上扬弧度,只像不情不愿一般:“那我便勉为其难,多走一趟罢。只是今晚,桌上须得有绣球乾贝与碧梗粥。”

含笑应了句“谨遵王妃旨意”,桓恪略扬首间怀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捂着嘴忍笑,引我出了茶楼当先带路。走了不过一盏茶时间便到庞吉宅院外。青砖灰瓦,院落宽敞,虽是朴素却定然舒适。庭院莳花置石,列石榴盆景,饲鸟养鱼,望之惬意。

“王妃光临寒舍,老朽实在惶恐啊。”手边置一盏信阳毛尖,我笑着拦下庞吉:“庞伯不必再忙。王爷军中有事,我不过无事来随意坐坐。庞伯若再这样客气,我可便走了。”

顺从着坐下,庞吉不住暗中瞅我,我只做不知细细品茶,时不时赞一声。直至瞧着他确是按捺不住,方才徐徐开口:“早时听庞伯提起,家中是做珠宝生意的?却不知当时为何选了此条路?”

微露意外,继而平复神色,庞吉谨慎道:“平州之乱时,棘城乃众矢之的。老朽那时受伤,自觉存活无望,却幸蒙王爷出手相救,方得苟延残喘。”言语间感怀渐生,庞吉眼眸闪烁:“老朽之命本不值钱,却是王爷所救,因而不得不勉励生活。选择买卖珠贝时,以为只是权宜之计,却不知不觉做到今日了。”

“财连于命,爱生恶死,人之常情。”我宽抚缓言,“看到如今庞伯一切顺遂平安,王爷心中自然便放心了。只是……”话锋一转,我有意停顿,言归正传:“王爷与我实在感谢庞伯为定山之事鼎力相助,因此见庞伯如今生意未兴……”

我语中有意相助之意已然显然。庞吉立时恢复精神,强摁下萎靡:“王爷于庞吉恩重如山,即便赔上性命也在所不辞。怎敢再劳烦王爷与王妃出手助力呢?”

“庞伯勿要推托。说到底,我能予庞伯的并非实在帮助,而是外道人见解。如何行事,如何扭转局势,归根结底,还在庞伯。”

庞吉露出迷茫神色,但仍言一句洗耳恭听。我浅笑,微微俯首,轻声言语:“庞伯起先也道,今年珠宝生意所赚不如往年,是因商人们层出不穷,俱因利往此行当而来。一枝独秀时,自然风头正盛;若只得平分秋色,倒也不失体面。只是若蜂拥而入,你争我抢,再如何高利的生意,也不得不与众人分羹。”

“王妃之意是……”庞吉显出渐明了神情,我循序渐进,平声继续:“我一介女流,不懂商道。却晓得衣食住行四事中,衣裳与食物二者最为重要。先人曾有言,欲长钱,取下谷。虽说生活必需用品利润不可与珠宝相较,但其波动也无珠宝生意那般大小不定。且既然是人人必须之物,便不怕无人购买。如此,倒可以多取胜。”

“王妃……是要老朽放弃珠贝,另辟蹊径?”庞吉沉默片刻,犹疑回问。我摇头,诚恳道:“并不是我要,也不是命令,而是建议。生意场上,庞伯见过的世面比我大得多,经验自然更为丰厚。庞伯自己揣度思考,先者白圭曾言‘人弃我取,人取我予’,这八字有理否?薄利多销,积累长远,不必囤积居奇,尚可收拢人心,有利否?”

“‘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念念有词,喃喃出声,庞吉面上阴霾渐去,许久扬声笑出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王妃所言,庞吉受教。”

他一副踌躇满志模样,我见之同样欣然,当下不再多留,便即告辞。次日便听到消息,道庞吉不知何故,竟将所有的优良小麦种子尽数分发给棘城民众。众人都道他是因生意亏损太过忧心,精神恍惚,我却同桓恪相视而笑,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放长线钓大鱼。来年小麦收获,俱是品质极佳,谷物种子又是庞吉供应于农民的,自然向他出价甚低。那时无论转手以何等价格卖出,都是不菲收获。

又隔数日,我正疑惑旧友俱会毕,事务也已处理完,为何还不启程,桓恪便再度召来庞吉,我三人围桌而坐,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不知多久,桓恪方置好酒盏,说到正题之上:“庞伯近来商场得意,实在可喜可贺。只是今次却有另一桩生意,虽说非万金之财,也总算有利可图。定山之事庞伯出力甚多,桓恪有心将此事托付于您。但此事千般益处,只有一点……”

“近水楼台先得月,王爷费心记得老朽,老朽自然懂得有舍才有得之理。”庞吉已有些迫不及待,桓恪微微一笑,轻声道:“此事乃是皇家生意,余事庞伯尽可放心。只有一点,庞伯需将半数家业移至旧都朝龙。”

“半……”瞠目结舌,庞吉纠结迟疑片刻仍是为难:“王爷欲行何事老朽不便多问,只是半数家业……请王爷给老朽些许时间仔细思量,不知可否?”

轻轻一笑,桓恪颔首:“自然。我知庞伯所忧之事无非是前去朝龙后一切从头开始,人脉商机俱要重铺,着实不易。未知庞伯是否记得,朝龙城外槐树等树种众多。朝廷之意是在朝龙城内多加栽植。若庞伯愿意,此事便由您全权负责,移植费用自朝廷拨款,除却雇人运作外,余下钱财自任庞伯处置。”

“……老朽有些大喜过望了。请王爷允老朽一日时间,明日庞吉定给答复。”微愣过后,庞吉斟酌回话,得了桓恪应允后疾步退下。

“此事方有雏形,能否成事还很难言。我并非存心相瞒,只是近来你太过劳累,不想你再因这些事费心劳神。”未待我询问,桓恪先一步出言解释,有意作恭敬状向我敬茶,我抿唇接过,他才笑道:“朝龙乃是胡汝旧都,当年只因要与凉鸿对峙,胡汝才迁都归桑,因此总有人仍怀安土重迁之念。”貌似无意,桓恪浅饮一口茶:“左右不过是些争权夺利之事,涉及皇族。待初有端倪之时,不消我言说,你也定能猜到。”

说这话时,桓恪周身都散出凌厉气势,眉目间既有隐忍也不乏渴求。既是事关胡汝皇室,涉及权力相争,又一早铺垫测试庞吉能力,此事事关重大,已无须再论。于我所知的范围内,能令桓恪这般戒备的便只有摄政王桓评了。此等事我确是不便多问,只要桓恪无虞,我便只安心作壁上观便是。

庞吉果次日便来回话,称愿意听从桓恪所言前去朝龙,至于棘城生意则尽数交予其长子打理。虽说其于棘城之事方有起色,但桓恪所言的这桩生意怎生听来都是稳赚不赔,何况是卖皇家人情,庞吉若不应才反倒是奇闻。桓恪便命广旗与得率率原籍朝龙战俘与庞吉同行,只待庞吉整顿完毕后便即出发。

又过一日我们也再次启程。铸丰与怀延因广旗、得率的离开略有失落,天气又渐生寒意,少年心性不免火气渐起。这日我正与桓恪在帐内休息,铸丰在帐外一声通传吼得着实底气十足,不知与谁怄气:“将军,王妃!有客来寻!”

虽说如今我与桓恪情投意合,欲结连理,但无论如何诸事未尽,我二人也未行礼定亲,此时这王妃之称总是不妥。此前与铸丰说明时他还信誓旦旦的应承,今日却这般高声呼喝,偏偏桓恪坐在一边还一副甘之如饴模样,我恼得连连捶他:“没个正形。你还笑!”他边笑边不住求饶,我们俱忘了外面之人,只听铸丰语带得意又来一声:“将军,王妃!客人……”

“再胡说便别再想喝红豆粥了!”我恨恨道:“我这就去把备好的都倒掉了啊!”

“王妃息怒……”忙不迭说了一句,桓恪后知后觉捂唇,在我动作前握住我双手,冲帐外叫道:“铸丰,还不快将客人请进来!”

他面上笑意随着帐幕掀开而愈加耀眼,然而只是瞬间,最明亮的一刻过后,那笑容僵在原处,很快变得疏离甚而漠然。我随着手上寸寸收紧的力道寸寸缓缓回头,视线对上那人的那一刻,心间顷刻涌上万般情绪,失神,失落,失望,甚至畏惧,不是因面前这人,而是因他所代表的命运,无一有关欣喜。

那人凉凉一笑。

“故人宗政煦,拜见平州王。”

“……伶月帝姬。”

——第二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