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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莫可耳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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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不知何故,我尚未抬眸望见胡汝太皇太后何等面容,只闻见那声“不孝桓婕,还不跪下”,脑中便极为自然的浮现出这首《不第后赋菊》。仅论阵势仪仗,步步稳健而出的这位胡汝最为尊贵的女子,确是足以震慑住园中百花。

她的目光化作利刃,如无形的压迫屏障直向我俯罩而下。我只做浑然不知模样,专心致志研究身下月华裙繁复纹花,手背却蓦然覆上安心暖意。

桓恪。

略偏头瞧他,这少年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促狭笑意,似顽皮的孩童躲避严厉的长辈,小心翼翼地偷食甜蜜的糖果。回正螓首暖心浅笑,我知他是在替我分担太皇太后所施压力,指尖微微一动。

却是桓婕身处我与太皇太后之间,城门之火,未免殃及池鱼。

“皇……皇祖母……”后知后觉手足无措的跪地,桓婕俯首,唯唯诺诺:“孙儿拜见皇祖母!”

“桓婕,是哀家素日娇纵你了。”沉沉言语,太皇太后不睬桓婕如何有口难言,移步至我身前,向我递出手来。

与桓恪默契的分开,我举手搭入太皇太后朝上的手心中。玳瑁嵌米珠团寿指甲套凉意入骨,激得我骤然清明。

“哀家孙儿未涉世事,天真刁蛮,实令伶月帝姬见笑了。”

太皇太后这般轻描淡写寥寥数语,显是在暗示我最好自行摆出宽容大度模样,对适才桓婕所为既往不咎了。

我缓缓仰首,眼光逐一扫过缀镶着琉璃锡珠的宫袍边缘,绣着金红色艳绝牡丹的正红霏缎,玄色银红宽袖外袍,颈前所佩一百零八粒小叶紫檀佛珠,然后对上一双目光流而不动,优雅含笑的瑞风眼眸。

头戴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火凤朝阳挂珠钗,太皇太后若无其事般凝向我侧脸,微讶道:“伶月帝姬这面容……”

“禀太皇太后,是桓婕……”

“是伶月自己未当心,不慎磕碰,并无大碍。”仍与桓恪跪在地上,桓娓义愤填膺,我忙截过她话尾止了她言语,同太皇太后言笑晏晏,虚情假意,应她明知故问。

“怎得这般不当心。”慈祥安抚,太皇太后似才注意到另三人仍未起身,散散挥手,面上仍与我笑颜:“近些年来晨起愈加觉得乏累,懒懒的不愿动弹。还未至午膳时分便又生困意,竟忘了曾邀伶月帝姬入咸寿宫叙话。哀家是不得不服老了。”

“太皇太后精神矍铄,是伶月唐突,入宫前应先行知会竹附姑姑一声的。”我笑言:“所谓‘春困秋乏’,乃是人之常情,最是正常不过。太皇太后这般勤勉,可教伶月少了个贪睡的好借口呐。”

被我此言逗得轻笑出声,太皇太后携住我手,转过身去:“伶月帝姬这般灵慧,甚合哀家心意。同哀家共回福宜堂聊些体己话儿罢。你三人,各自跪安罢。”

桓娓身畔有桓恪注意把握分寸,不必再多加担忧。但若是如此轻易便饶过桓婕,使她得以全身而退,倒也对我方才挨得那一巴掌不起。

心思已定,缓步踱过桓婕身前时我便有意轻蔑傲然的瞥她一眼,嘲讽鄙夷之态显然。她果然中计,竟径直上前,不顾礼数大步拦将在我身前。

“萧月穆,你敢走?!本公主与你之间还未算完账呢!”

兀自惊讶的望着她,我不知所措偏头看向太皇太后。

沉了脸色语气不善,太皇太后直直望着桓婕沉声:“桓婕,让开。”

“皇祖母!”丝毫不知太皇太后此举袒护之意,桓婕跺脚,气愤不平:“孙儿起先于园中漫步时,亲耳听到桓娓与萧月穆在罔议皇祖母是非!如此全无体统,此等弥天大罪,皇祖母不可轻饶轻纵!”

“婕公主此言何意?”我惶然不解,无辜道:“适才伶月与娓公主一同预备离开,路上伶月有感而发,感激太皇太后这般看重于伶月,竟命贴身的竹附姑姑与苍茴姑娘三番两次相请解释。与从前伶月在凉鸿宫中所受凉鸿汪贵妃脸色,在泛夜宫中的步步惊心、处处小心相较,实是不胜欣喜,受宠若惊。娓公主古道热肠,这些时日伶月居于平州王府中,与娓公主更是情同姐妹。因而娓公主很是替伶月愤愤不平。太皇太后乃胡汝至尊之身,伶月怎有胆量道不敬之言?婕公主可是误会了?”

恼得不住点头,桓婕不怒反笑,伶牙俐齿不甘回击:“好个颠倒黑白,本公主今日便要教诲你何为祸从口出!方才在这园中,本公主行至绿丛畔甫要迈步,便听得桓娓愤慨道,纵是不待见她,也该为着与凉鸿关系,顾及两国相交之事。试问伶月帝姬,凉鸿汪贵妃为何不待见我胡汝公主?她身在凉鸿,又何须再思量与凉鸿相交事由?桓娓常年对皇祖母心怀不满,宫中朝中人尽皆知,此言分明便是针对皇祖母而生的怨怼!你倒是有何话讲?!”

微蹙眉听桓婕咄咄逼人质问毕这一通话,我转了身面向太皇太后,直望着她不愉面容,方欲解释,桓娓的声音却自后方响起:“何人告知你……本公主与伶月帝姬所指之人乃是凉鸿汪贵妃?”

缓缓上前,桓娓站到我身侧,向太皇太后微微福身:“有感于皇祖母恩德,也因与孙儿交好,伶月帝姬便向孙儿诉说了此前在凉鸿如何受汪贵妃牵制之事,此言不假。皇妹方才所言有人不待见孙儿,与所谓两国相交一事,也是确凿无误。只不过……”

她偏头去看桓婕,目光平静:“此言中,桓娓所指之人乃是泛夜皇后。”

“什……”全然出乎意料,桓婕怔住,桓娓回首看向太皇太后,诚恳到:“孙儿性情,皇祖母也是知晓的。此前恪儿便曾言明,他与伶月帝姬早生情愫。想恪儿乃是我胡汝王爷,如何敢有人妄自揣测其想法。但伶月帝姬却是孤苦无依独在泛夜,如身处龙潭虎穴之中,偶未留意间竟叫那泛夜皇后听去了心事。自此,泛夜皇后便对伶月帝姬多加刁难。此举可不是不待见我胡汝,可不是不顾及与凉鸿两国相交?”

“信口雌黄!”桓婕勃然大怒,却又无可反驳,垂了眼睑粗粗喘气,倏而似想起何等至关重要、可决乾坤的大事,冲我放肆仰首,三两步走至太皇太后身边拽住她衣袖:“皇祖母,勿听桓娓与萧月穆沆瀣一气,妖言惑众!这萧月穆表里不一,适才还对孙儿冷嘲热讽,出言直咒孙儿不得善终!皇祖母要为孙儿做主啊!”

尚未回话,一直立在远处的桓恪步步走近,径直停在桓婕身前,面无表情,稳如泰山:“伶月帝姬自至胡汝,便一直于平州王府中休憩安歇,与婕公主不过是今日方得初见。既未曾了解,更未曾深交,缘何会对婕公主出言讥讽?所为何事?”

桓恪貌似一派平静,实则周身阵仗已开,桓婕如何见识过此等压力,当下期期艾艾,强撑着与桓恪对视:“自然……自然事出有因。本公主先行道破她与泛夜大鸿胪……与泛夜大鸿胪……”

言至此处,终于觉出不妥。桓婕大惊失色,不可置信:“你……套本公主的话?”

她茫然四顾:“你们……”

“够了!都给哀家住嘴!”迸发怒斥,太皇太后重重甩袖挣开桓婕,桓婕因这力道向后踉跄数步,狼狈不堪。

“桓婕,你出言不逊,道听途说在先,损伶月帝姬清誉,还胆敢这般肆意妄为!还不快向伶月帝姬致歉!”

“……皇祖母……”桓婕慌乱摇手:“孙儿,孙儿没有……”

“好了!”太皇太后扶额叹息,竹附忙上前搀扶,暗中向桓婕递了个眼色。不甘咬唇,恨恨的看向我,桓婕强忍愤恨,福下身来:“桓婕……向伶月帝姬致歉。望伶月帝姬……”

再也难继续,桓婕双手交叠于身前,死死紧攥成拳,望我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

怡然自得置之不理,我转向太皇太后,关切道:“这一通吵闹,叫太皇太后费神了。今日太皇太后与伶月的相约不若还是暂且歇下,待他日无其他琐事,伶月再入宫,拜会太皇太后。”

“也罢,也罢。”长叹一声,太皇太后疲倦挥手:“桓婕,闭门思过。无哀家懿旨,不得出宫。”

无人理睬桓婕转身便跑开,太皇太后眼底精光仍存,望着我低眉敛目模样,许久淡淡嗤笑。

一一扫过桓娓、桓恪与我,太皇太后低声:“你不必再入宫探看哀家了。今日这一番折腾,哀家已然看清。平州王这王妃,择得极佳。”

“多谢皇祖母成全。”拱手不卑不亢的回话,桓恪面不改色。

冷哼一声,太皇太后不置可否,背过身去,却是朗声:“早先闻摄政王评伶月帝姬,道了句‘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哀家本想着此言虽难听,却也非寻常女子可得。今日一见,着实相得益彰。”

我仍垂眸未语,听衣衫摩挲,知她又转过身来。

心领神会的抬眸与她对视,太皇太后双目深邃洞然,十分试探,十分忧心,十分威胁:“只盼伶月帝姬,莫要应了那前两句才好。”

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懿厥哲妇,为枭为鸱。

我定定与太皇太后对望,毫无退让,眼神坚定,语气恭顺:“伶月,谢太皇太后教诲。必当谨记太皇太后懿旨,”敛了目光,我按捺住砰砰急跳的心脏,心平气和,“……不负所望。”

秋空高远,晴空一鹤。似有若无间,那首诗词再度萦绕脑海,轻吟慢诵,气魄凌然。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

百花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