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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困兽末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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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如我所想。她早已自先服下了毒药。与我一番谈话,假意真情,不过为拖延时间。此时萧望舒应已请来了萧纣。

至此时为止,她始终算到了这些。

没有再留的必要。我利落转身,方迈了一步,便听得皇后虚弱唤声。并不回身,我就着背对她的姿态说话:“若是还欲阻碍伶月,皇后娘娘做的已经足够。”

“……宗政煦,与孟烨寒……是本宫与宗政庚付的孩子。”

倏而转身,我一时之间竟不能说出一个字来。皇后苦笑一声:“这话说着,本宫自己都快要不相信了。”

“宗政庚付原是凉鸿人,是本宫的未婚夫婿。”

“二十多年前,天下大乱。宗政庚付举家迁往泛夜安居。当年他还只是个白面书生,既无前途可言,又在兵荒马乱之际。本宫父母便做主悔婚,断了本宫与他往来。”

“但他一去泛夜,只恐此生难见。那时本宫年纪尚小,觉得未来可期,竟偷溜出门,寻寻觅觅找见他家马车。其后一年,动荡方渐渐平息。因悔婚之事,他父母并不待见我,但我家人既一时之间未寻到我踪迹,我又已怀有身孕,便半推半就,算是认了我入宗政家门。”

皇后面上浮上淡淡的一层红光,不知是喜悦还是怅惘,是激动还是不甘。她早已不自觉的略去身份束缚的称谓,也不复此前平淡:“谁知就在我生下煦儿和寒儿后不到一月,父母便找上门来。他们早已在凉鸿立稳根基,原已是不要我这个女儿了。谁知一日朝中同僚设计,诱得父亲说出我的存在来,须在限期内将我献入皇宫。迫不得已之下,他们只有千里迢迢赶到泛夜,将我捉回凉鸿。”

“起初我宁死不从。但父亲竟着人杀了宗政庚付父母……”

皇后深深吸气,声音颤抖,又因这回忆吐出一口血:“其后威胁我,若我不跟他们回去,便再杀了宗政庚付,再杀了我与他的孩子。”

“其实自宗政庚付父母死去的那一刻,我望着宗政庚付的眼睛,便知道,我是不得不回凉鸿了。宗政宅,忝渠,泛夜,已再无我的容身之所。”

“回到凉鸿,入了终蜀后宫。我同皇上说,是我此前的未婚夫婿将我强行带到了泛夜。是我自己听闻皇上美名,才再三试图逃回凉鸿。皇上大喜,加之我这张脸,未经多少坎坷,我便顺理成章的坐上了皇后宝座。”

“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从来是权力,是财富。即便没有父母的逼迫,听到要嫁入宫中,若能预知我将成为一国皇后,我也依旧会毅然决然的抛下夫君与孩子……我这么以为着……以为了很久……”

再难支撑,皇后脱力瘫倒,滑落到冰冷的地面上。她眼角终于沁出一滴泪。浑浊不堪,却仿若映照出当年少女的晶莹剔透。

“本宫初时听到你乃煦儿的妻子时,着实慌张了许久。但瞧你模样,竟然半分不知本宫与他的关系,心便早有预料的冷下来,却还是不自觉的对你宽待。后来你又说,你同寒儿的关系也极为亲密。本宫真是既欣慰,又妒忌。”

仰面长叹,皇后的声音渐渐低沉,只在尽力支撑:“我不知道宗政庚付用了什么手段将寒儿送入泛夜宫中,成为皇子。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要分开两个孩子。但是我知道……他恨我入骨。寒儿与煦儿若是知晓自己的身世,也定会恨我入骨罢……”

“……我求你……”

沉默良久,皇后断断续续的继续,喉咙如风箱拉扯,呼啸粗粝:“不管你是否是煦儿妻子,不管你是否真的与寒儿交好……我求你……勿要令他兄弟二人手足相残……我求你……”

欲言又止,启唇复阖上,我垂眸不语,耳尖却突兀听得人声与脚步声嘈杂。

萧纣已然赶来。

抿唇默然,我深深的再看了一眼皇后,转身迅速跑出殿内。快要出得永宁宫正门时,似乎一直在耳边萦绕的哀求声似乎也要止息濒灭时,我终于还是停住了脚步。

“我答应你。”

不知说给谁听。也无人会听见。但我仍然重复着,确信的,坚定承诺:

“我答应你。”

说完这句话,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下。我长吁了一口气,再无眷恋,再无迟疑,快步向离此处最近的平则门奔去。

一路顺畅至平则门前,却唯有暂隐在空隙处,心中叫苦,此处也已有兵卒严密把守。崇仁门与和义门虽是宫门中防备最弱的两处,却距此甚远。恐怕还不待我踉踉跄跄的赶到,中途便会被萧纣截获。现下只有祈祷这些守卫还未获得消息,不会我甫一现身便捉我归案。

定定心神,我整理好衣裳发饰,将绢帕就着近处池水浸湿,阖眸呼吸一轮,坦坦荡荡的走出暗处。

“什么人?!”

侍卫颇为惊觉,齐齐举刀相对。见是我俱有些愕然,迟钝着放下刀剑:“翊靖长帝姬?”

上天垂怜,萧纣尚未及通知他们堵截我。我心中更加紧张,面上只从容道:“几位辛苦了。本帝姬今日醒来,镜花宫中竟已没几人在。贴身的宫女还需留在宫中打点事务,本帝姬便只好亲自奉皇上之命出宫。”

“奉皇上之命?”

侍卫们将信将疑,我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当日萧纣赠予我的白釉黑花卧虎瓷镇纸:“此乃皇上予本帝姬的信物。你等不会不识罢?”

这等卧虎图样,阖宫之中能用之人,除却萧纣便只有皇子了。异国帝姬怎会与皇子有交流,侍卫们只能推断我确是得了萧纣授意。

瞧他们脸色仍有一丝怀疑,我举着镇纸方欲再言,身后却突然响起唤声:“翊靖长帝姬!”

竟是功亏一篑,无力回天。我阖上眼眸轻轻叹息,仍然镇定的回过身去。

“单过见过翊靖长帝姬!”

顾不得我又惊又喜的神色,单过转身,对守卫们厉声道:“翊靖长帝姬奉皇上之命出宫办事,命我跟从保护翊靖长帝姬安全。你等竟敢横加阻拦,却是有几个脑袋?!”

“卑职不敢!”

立刻俯身跪地,守卫们忙不迭让出路来。单过低头跟在我身后,随我不紧不慢的远离了这夺命的终蜀后宫。

“……你几次三番救我出水火之中,如此大恩大德,月穆不知如何报答。”

待到确认暂时无人追踪,我回身方欲对单过行礼,却被他慌张扶起:“单过早已说过,伶月帝姬于单过有再造之恩,又助单过与兄长再通音信,减少娘离世痛苦,这般恩情,纵是单过以命为报,也不得尽偿。伶月帝姬如此,可是折煞单过了。”

我不再执着,只得欠身颔首。单过行君臣之礼,眼神坚毅:“单过知晓,伶月帝姬壮志未酬,大事未尽。单过也知,帝姬为保护单过,从不肯多说计划,以免牵连单过。若帝姬此时有需要单过之处……”

“我此时此刻需要的,就在前路之上。”柔声打断他话语,我扶他起身,笑道:“而你此时此刻最需要的,是回到胡汝,与家人团聚。”

“帝姬……”

“男儿志在四方,但也终需回家。”我温和展颜:“若能再见,我就应唤你一声郭山了。”

片刻抱拳,单过诚恳朗声:“单过相信,终有与帝姬重聚之日。帝姬保重!”

“你也保重。”我微微颔首,莞尔一笑,转身再不回头,向终点义无反顾的前行。

脚腕扭伤尚未好个完全,我在草丛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勉力向前,跌跌撞撞,听着身后愈近的脚步声,终于再无处可逃。

身前沟壑千尺,寒气迫人,似已迫不及待的要将我吞噬而下。我放松身子,在萧纣不确定的唤声中慢慢转过身:“伶月?”

“多谢父皇,尚且记得伶月名讳。”

我轻轻一笑,目光一一扫过在场诸人。萧望舒远远立在人群之中,与我眼神相对,情不自禁的向后一缩。

“你……真是伶月?”

仍未全然相信,萧纣皱眉再问。我浅浅叹气,将湿润绢帕举到眼前,一点点擦拭着面容:“原本伶月所戴的这幅面具,一年时间方能因水消褪。只是伶月重回凉鸿的这半年来,泪水似乎流的勤了些。昨日伶月对镜梳妆,竟发觉人皮松动。今日,才可以真面目重见父皇。”

最末一句话说毕,我正放下手去。周遭人无论识得与否我原本容颜,见一人竟在面前生生换了一张脸,俱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我此刻定是面色惨白。但我仍然笑着迎上萧纣震惊神情:“你没有死在胡汝?”

话音未落,他便自己反应过来,自己揭开真相,自己愈渐震撼:“这是你的计谋,如今三国情势,俱是你的计谋?你竟联合了胡汝……还有泛夜!你竟说服了两国联盟,攻打凉鸿?!”

“父皇何必如此惊讶?”我巧笑嫣然,瞥见萧望舒悄悄溜走,更加欢快的笑起来:“伶月还助父皇除去了汪尚书,将汪氏势力连根拔起,永绝父皇对汪尚书胡汝身份的谨慎提防。还有凌坤将军,为免父皇日后过多忧心,伶月也一并替父皇给他安上了罪名,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