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陆宥在提醒祁染染，那位难民老人的身份，恐怕只是一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难民罢了。
不必深入调查这位难民老人。
祁染染回忆起方才那位老人悠悠转醒的模样。
两眼中一开始是死寂，是因为认定了自己已经驾鹤西去；后来看见了董大夫，是劫后余生的感恩和喜悦；最后顺着董大夫提到祁染染的话，以及指向她的动作，老人似乎是终于发现了祁染染的存在。
而祁染染的身后，正好就站着陆宥。
他们二人相隔的距离并不远，是老人既然看见了祁染染，那必然也是会看见她身后的人的。
但老人并没有流露出对陆宥的兴趣，甚至于并未表现出任何认识陆宥的迹象。
这本身就有一丝耐人寻味的反常。
在祁染染来到这片区域之前，六江城的这一半难民，都应当是由陆宥管辖的。而陆宥这几日早就迅速落实了赈灾的事宜，几乎是所有的难民，都知道陆宥雷厉风行的名声。
这位难民老人若是真真是一直在此处，怎么会不认得陆宥是何人？
祁染染当时直接走近老人所躺着的软榻，便也是为了近距离观察老人的神态。但遗憾的是，单凭老人那时与祁染染短暂的接触，祁染染还没有发现哪里有异样。
可她是个谨慎的。
若是陆宥方才不对她说这番话，恐怕祁染染会暗自将这位老人在昏倒在此处之前发生的事儿调查分明，以便真正确认，这位难民老人与陆瑾轩，以及藩王的势力并不关联。
老人的面容虽然看上去是无比良善的，但谁又能保证他不是个城府深沉的。
祁染染知道陆宥的脾性，也是个再谨慎不过的人了。
既然自己能想到不可放过任何一点儿可能性，陆宥必然也能想到。
然，陆宥却是提醒自己不要深入调查。
这是陆宥在警告祁染染，不要好奇心过重，不要掺和进复杂利益的争斗中。
善后的事，陆宥要自行处理。
心头有些无奈，毕竟这些权谋争斗的事儿，祁染染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是不会觉得危险对她来说是什么威胁的。
甚至于，若是那老人真的与藩王，以及陆瑾轩有什么利益的牵扯，祁染染恐怕会直接将这件难事，化解成自己手头的一个有力筹码。
然而祁染染也知道，这是陆宥对自己变相的一种保护和关心，并无恶意。
“小女子知道。”祁染染先答应下来，但后头话风一转，“但染染还是那句话，既然朝廷已经给染染了一个如此尊贵的封号，又下发给染染一个如此重要的任务，那么便不应当再将自己当作是一介女流看待。”
“王爷，你说是吗？”
祁染染这反问着实倔强，硬生生在与陆宥方才对她说的话术中打太极。
字里行间都在暗示陆宥，恐怕自己不会遵从这个指令，真的不对营帐内的老人进行任何调查。
这下，无奈的心绪便轮到了陆宥。
他对祁染染的倔强感到无可奈何。
同时，陆宥也联想到了原先多次祁染染所表现出的，对权谋势力非凡的了解程度，尤其是对陆瑾轩相关的事务所显露出的关心。
陆宥并没有由此便觉得祁染染与陆瑾轩之间有什么牵扯。
毕竟，祁染染自始至终对陆瑾轩的态度都是明显的抵触的。
“本王觉得甚然，但祁家大小姐所见之处只是个中阴谋的冰山一角，若是牵扯到对立势力，恐怕便是本王，也无法确保你的暗安危。”陆宥将话说得明朗一些，确保祁染染从这话中能知道大致的后果。
但祁染染只是点点头，“小女子清楚，只是此事对小女子来说，亦是相当重要的。”
此事若是调查得水落石出，祁染染的手上便有了陆瑾轩一个致命的弱点。
前世之仇，不可不报，祁染染也从未想过要借他人的手去复仇。
自始至终，祁染染都是想着要亲自将难言的仇恨了结的。
看见祁染染眼神中表达出的坚定，陆宥还没说出口的阻拦，竟是没有了发展的空间。
最终，陆宥只是说道，“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刻意阻拦祁家大姑娘些什么，只是若是在其中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本王也没有旁的办法能替你掩盖。”
*
次日。
祁染染带来的人手，再加上陆宥前一日分配来的仆役们便在营帐外搭建了粥铺。
按照惯例，祁染染并未缺席。
她就站在粥铺的正中间，发髻仅靠一根素钗高高盘起，穿着也很是精干和素净。袖子已经卷起一小节，一看便是准备好了接下来亲自上阵的。
亲自上阵。
这是祁染染认为不可或缺的一步。
在祁染染的推测中，虽然前一日陆宥来到营帐外，已经对众难民们澄清了自己在江南的赈灾措施，但她知道，这些终究是无法完全洗去难民们对于自己坏的既定印象的。
昨日为了维持和平的秩序，祁染染不得不动用了刀光。再加上有一个带头闹事的难民直接冲到祁染染的跟前来，祁染染便迅速将人放倒了。
祁染染知道，自己在难民心目中的印象，恐怕已经变成了很是不近人情的样子了。
不近人情的形象虽说是没有什么坏处，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难民们中的个别人再次发难的可能性，但却不是祁染染想要的。
就在上辈子祁染染以悲剧告终的一生中，祁染染见到了太多这样不近人情的当权人，不论是陆瑾轩，还是虞婧羽，甚至是自以为是，在牢狱之中无法无天的官员们。
那些人在祁染染生命后期，带给她无尽的痛苦。
而这些痛苦留在祁染染心里的，除了阴影以外，便只有训诫。
训诫着祁染染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故而，当那些难民们成群结队，小心翼翼地往这边走过来，心中正在担心是否会遇见昨日看见的极具震慑力的刀光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一个亲自上阵赈灾的祁染染。
那一刻，他们傻了。
下一秒，他们真真开始为自己昨日的举动，产生了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