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演戏的探子自然是个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的。
惩罚，是不可能的。
祁老爷皱褶眉头，垂眸看向面前跪着的自己的心腹，手心有些发汗，毕竟这在祁府上下这么多人面前演戏，来说服众人的情况，这也是祁老爷的第一遭。
也许是正因为是这第一遭，祁老爷此时是真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还未说出口的话在嗓子中噎着，大堂内便是久久的沉默。
祁染染知道这个话茬若是现在不接着，恐怕就不会有预想中的那个效果了，便心中无奈极了，不得不替祁老爷开口，“怎得来迟了？”
大小姐说话了？
众仆役的眼神顺着祁染染发声的方向，看向了她所坐着的座位。
此时，众仆役才发现，原来大小姐这尊大佛也在此处，听到了祁老爷刚刚所说的一切。
那探子是个机灵的，见祁染染先说话了，代替了祁老爷说出了应当训斥自己的话，立刻将身子转了个向，一般的身子面向祁染染，哭道，“小的刚刚出门采买府中明日需要的炭石，就听说了六江城闹水灾的消息……”
祁染染叹了一口气，虽说是在演戏，但她还是要对这句话产生反应的。
同情、心疼。
这些情感在祁染染的心中交织，交织道最后，倒是真的幻化出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位在净丘寺众敲钟的小和尚。
他的家人，会不会就在六江城中呢？
这个疑问一旦产生了，不知怎么，祁染染竟然觉得心跳越来越快，仿佛是揭开了一团迷雾那般。
对。
距离江南最近的城，便是六江城。
既然在江南搜寻不到小和尚一家人走向的线索，那么会不会那户人家已经出了江南呢？
若是出了江南，最可能前往的地方就是六江城。
而如今六江城闹水灾了，据小和尚所言，他那一家人手中并无甚钱财，恐怕想必多半会沦为难民中的一员。
小和尚那一对坏心肠的父母，祁染染是不甚在意的，只是小和尚那亲生姐姐是个好的，若是现在正在六江城中受苦，怕是让自己辜负了与小和尚的信誓旦旦的承诺。
“爹爹刚刚正在通知此事，可是六江城水灾，与你又有何干？你怕不是贪了采买分配的例行时间，跑出府去偷懒了？”祁染染心中还在思索小和尚一家人的走向，口中依旧不忘自己该说的话。
“这……”探子也是害怕自己的演技显露出蹩脚的地方，就直接将头深深磕在地上，“小的并未偷懒！”
“哦？”祁染染的语气词一出，直接将底下站着的所有看戏的仆役们的好奇心达到了顶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害怕。
毕竟站在大堂内的这些仆役，各个都是在府中管事的，消息的灵通是非凡的，自然是对这尊大佛的脾气，以及之前府中大小姐跟二小姐闺房之争的事情非常了解的。
大小姐的语气并不算太好，如今又透露出步步紧逼的意思，众仆役们心里想着，暗暗为这个跪在地上，恐怕要为迟到而受罚的同行感到惋惜。
“大小姐，六江城是小的的家乡，小的的家人们，都还在那处受苦，”探子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哭腔，“小的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在祁府的快活日子？！”
探子的话说的音量是不大不小的，恰好能传遍整个大堂，让所有站在堂内的仆役们听得清清楚楚。
竟有此事？
他们原先是站着看热闹的心态，这下是真的因为这番话感到了惭愧。
刚刚还在揣测这个仆役接下来会受到大小姐怎样的刁难呢，如今却是为自己这样的揣测感到了自惭形秽。
祁染染自然是要将探子的这句话接下的，她直接转头跟身边站着的珠儿交换了一个眼神，只见珠儿的眼中也已经盛满了对那探子的担忧和同情，竟然对自己转头一举毫无察觉。
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挑了挑眉，祁染染知道苦肉计奏效了。
苦肉，苦情。
永远是勾起人同情心最好的办法之一。
底下的这些仆役们若是像珠儿一样，已经在心中被勾起了同情心，甚至还有一丝丝惭愧的话，那么就是攻破他们心理防线最好的时机。
攥紧了拳头，祁染染直接看向了祁老爷。
此时说话，必须要祁老爷才是。
祁老爷是在府中地位最高之人，也是在这些仆役们最听从的当家的，说话的分量比她一个做大小姐的，可是要重得多。
祁老爷此时也已经完全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原本刚刚跟探子的那些对话，都该是祁老爷来说才是，祁染染接过这个话茬，已经是为他减轻了许多负担，要是在这个时候还掉链子，就是不堪重任了。
自然，祁老爷不是这样一个会在重要时刻掉链子的人。
他明白自家女儿看向自己的眼神潜藏的意思，祁老爷大手一挥，仿佛是怒极了，“好哇！就算是家人在六江城，也不是你能在这等子大事上迟到的理由！”
“你们自是知道的！”
祁老爷直接对其他站着的仆役们说道，“我祁府，最是不喜此等目无尊长之事发生！”
“老爷——”那探子哀声叫唤了一声，任谁听了都觉得于心不忍。
祁老爷却仿佛是非常生气的样子，手往桌上一拍，“明日，你就出府去！”
沉默。
一时之间堂内只能听得见探子佯装出的哭声和哀求声，而那些含糊不清的声音里，还夹杂着哭诉，“老爷，小的若是被逐出府了，小的那些在六江城没有饭吃的家人们，可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
等死。
这个结论让那些旁观的仆役们心中一惊，至此，真真是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了。
个别胆子大的，同情心又强的，实在忍不住说道，“老爷，此次便饶他一次吧！”
有了这第一句话，祁染染和祁老爷心想，这事儿就成了。
果然，正如他们二人所料，有了这第一句，剩下的人的声音便如拥护一般慢慢响起来了，且越来越激动，越来越猛烈。
祁老爷一直沉默着，等待最后一声出现——
——“老爷！筹款赈灾吧！”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