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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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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灵七日, 二月二十四,卢氏被迁往北郊灵山下葬。

坟前,司礼者高唱祝词。而后宣读赵晋落了印的放妻书。墓碑是其兄长卢青阳所立, 上书“河阳卢门女史字霜墓”。

她彻彻底底,得到了解脱。

当日, 许多达官贵人前来凭吊致意。

有人说赵晋无情。恩师托付, 要他照顾寡女, 临了,他当了甩手掌柜,连个名分也不肯留给她。

有人说商人重利,卢氏死了, 卢家无用, 故而弃若敝履。

赵晋没有解释。

他来得很迟, 人群几乎都散了, 只有卢青阳一家, 还在坟前哀声痛哭。

卢织懿远远看见赵晋, 忙拍了拍父亲的肩, “是赵姑父。”

卢青阳站起身, 上前迎着赵晋, “谢谢, 谢谢您能过来, 送疑霜最后一程。”

卢氏去的时候,卢青阳是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人。坟前放妻,他知道赵晋要背多少骂名。

赵晋点头致意, 说“节哀”。很奇怪,他原本应在卢青阳这个位置上,替发妻操办丧葬事宜, 他应穿孝守在灵堂,谢来客致意。此刻他却跳脱这些繁冗之外。卢氏解脱了,同时也解脱了他。

一切画上句点,倾城倾国颜色,最终归于黄土。

香魂一缕,白骨一堆,韶华易逝,人是多么脆弱的动物。

他立在坟前,本想说点什么,搜寻遍脑海,却发觉自己对卢氏,竟一句话也不需交代。

他在斜阳下转身离去,那些相互纠缠折磨,彼此消耗怨怼的过往,都在卢氏终于重获自由后,化为坟上一缕烟。

风一吹,就散了个干净。

**

赵晋忙起来。

经由上回事后,许多事需出面处理。

当初鸨母要把秀秀送去伺候的,是兴安侯的义子段鸣。赵晋拖章星海做中人,将其请出来喝了一顿酒。

为平对方怒气,他送了不薄的银资。

自然这些事,没必要让柔儿也知道。他是个很称职的守护者,外头的事,一向不叫内眷费心。

但柔儿自然也能猜到他定然损失不小。她很内疚。

孔哲托她帮忙照顾秀秀,她一边要忙着在铺子里做帮工,一边要顾着客栈里的病人,两头奔忙。从那日和赵晋分开,至今俩人还没再见过。

孔哲独自去打听程郁的宿处。

秀秀掌握的消息有限,只知道当日他是为了争抢京城某富户人家少爷的西席之位来的京,至于在哪儿下榻,连她也不知道。

孔哲一间间书院打听过去。夫子们大多相互都认识,前些日子谁家招揽过西席,也多能打听出来。

他从外头回来,一直逃避着秀秀的目光。

她眼尖,瞧见他下巴上有伤,“你这是怎么搞的,跟人打架了吗?可找到了程先生?他人在哪儿?”

“没有。”孔哲有气无力地道,“大海捞针,哪有那么容易,你还病着,多歇几日吧,别急。”

她怎可能不急?心里强忍着怒气,不敢还像从前那么对他发脾气。自己利用他的事被揭穿,多少有些心虚。

柔儿觉得自己不该在这儿,替她掖好被角收了药碗,“我先出去了。”

她刚步下楼梯,就听孔哲唤她。

“陈柔姐,你给我姐,去信了吗?”

柔儿点点头,“我只说,你一切都好,请她不要记挂,至于旁的,等你回去自己跟她解释。”

孔哲说谢谢,“我挺后悔的,她肯定急疯了,我从小到大,这是头一回不听她的,她一定很失望。陈柔姐,这些日子谢谢你,给你和赵爷添麻烦了。”

柔儿笑着安抚他:“你别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经过这次的事儿,以后你行事,肯定会更谨慎的。”

孔哲有点不好意思,柔儿也就比他大个一二岁,她可比他稳重沉着多了。

柔儿瞥了眼他下巴上的伤,迟疑道:“阿哲,你是不是找着那个人了?”

他眼底的光芒黯淡下来,垂眸道:“找到了,我不知道怎么跟秀秀开口,他、他有家室的……”

秀秀要是跟他,只能做小,还得瞧大房答不答应让她进门。

柔儿没想到会是这样,这么说,秀秀也是受人蒙骗,给人骗了清白,怀了身子,对方根本没想过负责任娶她。

“你们起冲突了?他知道秀秀的情况吗?他怎么说?”

孔哲抓紧扶手,愤然道:“他说秀秀是自个儿愿意的,他本来都不想……是她自己上赶着……这个混账!这样一个下流胚子,竟还道貌岸然地教书,他哪里配?”

柔儿叹了声。她同情秀秀,都是女人,她知道怀孕多辛苦,没了孩子得有多疼。秀秀跋山涉水,大着肚子来找那男人,可对方竟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大言不惭地说是她自己投怀送抱……

“陈柔姐,你有法子劝劝程郁吗?秀秀清白没了,总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独自回去,她下半辈子,还怎么嫁人?”

柔儿默了片刻,摇摇头,“孔哲,你和我在这件事上都是外人,感情是秀秀自己的,选择也该她自己来做。你再怎么护着她,总有一日,她也会知道真相,她本来也有权利知道真相。”

她不再多言,转身走下楼梯。孔哲目送她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才踅身走回去。

**

柔儿在绣坊多耽了一会儿,她跟的绣娘师傅今儿接了单急活儿,有个官员的朝服勾破了绣花,拿过来缝补。

官员朝服每年下发数量是固定的,有的会在外头寻人多做几身备用,但有的则没有,紧急时刻才来临时抱佛脚。

这缝补的活儿并不简单。朝服不能马虎,不是打个补丁就能解决的事。需得分析出原有绣花的脉络,一针针把断口补起来,要保证缝补的平整、图案完好如初,不能给人瞧出来是改过的。比重绣一遍花样还难。

师傅很有耐心,指着断口跟柔儿解释,“你瞧,这平金绣就这样,金线要平整,铺好在图案上,每一节都用绒线钉紧,这线断了,补起来就留下道子了,虽然远看瞧不真切,可上手一摸就能觉出不平整。平金绣最要紧的就是金线不断,一根绣到底这图案才完美。所以我会先把这鹭鸶拆掉,重新绣一遍。至于留白的地方,拆开断口处的线头,把银丝捻进去,尽量让它仍保持为流畅的一条线,走针要先计算好,多一针少一针,都会破坏完整感,自然会与原来有些差别,但这些细微处,暂顾不到了,咱们只有一晚的时间。”

柔儿认真听着,每一针都仔细的瞧,生怕自己错漏了一处细节。不时还要给师傅擦汗、递水。

她从绣坊出来时,已经快子时了。

步入客栈的门,临窗坐着的人朝她看过来。

赵晋怀里抱着熟睡的安安,朝她招手。

走过去,他勾唇解释,“孩子哭闹,说要见你,等太久,支撑不住,睡了。”

柔儿瞥了他一眼,如何不知道他用的什么伎俩。

她接过孩子,抱到自己房里,好好替她盖好被子,放下帐帘。

赵晋抱臂靠在门前,歪着头笑道:“不请我进来坐坐?”

柔儿不说话,只走到桌边,斟了杯茶。

赵晋从后走过来,视线落在她细细的腰上,想抱一把,手抚在她衣角,到底没敢着实抱上去,她转过身来,他便松开手笑了下。

柔儿把茶推过去,轻声道:“上回的事,给您造成了不少困扰吧?我听人说,兴安侯势力很大,连睿王也要忌惮,您得罪了他,……可还安全吗?”

赵晋笑道:“你关心我,是单纯的怕我出事,还是因为内疚,觉得自己连累我?”

她抿了抿唇,垂下眼帘,“有区别吗?”总不是她害了他?她确实放心不下。

他试探伸出手,扣住她手背,摩挲着她的指尖,暧昧地道:“自然不一样。怕我出事,那是你心疼我。若只是愧疚,那是当我是外人儿了。你倒是说清楚,究竟是哪种关心?”

柔儿想把手抽回来,被他紧紧抓着不放,她恼得红了脸,别过头不去瞧他含笑的眼睛。赵晋抓着她,步步紧逼,“固然是有些棘手,还不至这就丢了性命。不过我损失确实不小,你觉着,当怎么赔我?”

柔儿挣扎不过,那只手烫的难捱,她无力地瞥他一眼,说:“赵爷,您别这样。”

他讥笑道:“哪样?我这么亏,不能讨点甜头?柔柔,你好狠的心,折磨我这么久。你要觉得愧疚,想补偿,我告诉你一方儿。”

“你过来,让我亲个嘴儿,这笔账,咱俩就抵了,怎么样?”

他作势就要扑上来,柔儿大骇,抽手猛往后退。

他倒也没真敢来硬的,给她溜开了,她喘着气道:“赵爷,您要再这样,往后您别来了。”

她恼得背过身去,心脏砰砰跳着。

他手臂撑在桌上,茶水都因她挣扎弄得洒了,他揉着额角,扬声笑道:“行吧,陈掌柜会做生意,光要利钱不舍本儿,算我当回冤大头,由着你宰了。”

柔儿心里有点不舒坦。她欠了这么大人情,难道真不还吗,可凭她的实力,拿什么还啊?她总不能再糊里糊涂把自己卖了吧?

往后这些闲事,她绝不揽了。她有些挫败,又十分懊恼。

赵晋怕真惹得她生气,到时又哄不回转,他敲了敲桌案,“你出来有二十来天了,还不回清溪么?”

正经说话,她也不好不理人,犹豫了一会儿,答道:“月底走。”

也不问一句他什么时候回去。

赵晋已经习惯了她的冷落,他掸着桌上洒的水珠,漫不经心地道:“我也准备月底走,这回得罪了兴安侯府,路上怕不太平,你最好跟着我,别一个人单独行动。”

她白他一眼,没有吭声。

赵晋笑道:“你不说话,我可当你应了。你最好也别提条件了,我带的人有限,分不出两拨来看顾。”

柔儿要开口,被他摆手打断,“别说见外的话,自打管了这事儿,咱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想寻死,还得问问安安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