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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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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一声喊, 对乔温几个人来说,仿佛是起跑线上的一声发令枪。

“政威小乔,走!”周琼边往外跑, 边整理起随身携带的设备。秦政威扛着摄像机, 一脸沉色, 跟在他身后。

震动和轰响到来的第一刻,霍燃的本能,就让他护着乔温把人抱在了怀里。而这一刻,又不得不紧着牙关强迫自己放手。

他来,是做帮手的, 不是做拖累的。

这一切都来得突然, 包括巴扎外的爆炸,包括霍燃又一次下意识地把她护住, 也包括听见周琼那声喊后,霍燃沉默地放手。

一切都在一瞬间,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其他, 乔温压住缓神过后的心跳, 咬了咬牙, 端着相机,迅速跟在周琼秦政威身后, 朝着巴扎外的街道跑。

巴扎长长的通道,抖落了一地的布料香料, 包括那些原本会被她带走的甜点。一路的嘈杂混乱,飞速在眼前耳中闪过,乔温只知道,跟着前面两个朝着通道口白光跑去的男人。

而无暇顾及的霍燃,紧跟着的脚步声, 又让她知道,他就在身后。

几个人重新站回天光里,却因为就在附近发生的爆炸,空气里笼了一层屏障似的尘土泥灰。

巴扎外头的当地人脸上,融合着慌乱又平静的矛盾神情。他们进入巴扎之前,就坐在街边贩卖柑橘的一位老人,此刻依然坐在路边。一脸漠然地盯着地面,抽着支烟。

利国在阿拉伯国家中,是为数不多水果产出丰沃的国家。五六月的车厘子和一年收获三季的柑橘,不仅能自给自足,还能供给出口。

每年九十月份,成片的柑橘林丰收,或许以往有不少人都会像这位老人一样,在街边摆摊。

而此刻,箩筐里的柑橘连同这位老人,都被尘土盖住了本来的颜色和神情。那筐覆了一层泥灰的柑橘,依稀可见一点橙黄。

乔温端着相机的手,比胸腔里跳动的地方稳。职业反射,让她对着街边老人,摁下快门。

几人赶到爆炸现场的时候,和他们一样留在这个国家这个城市的各国记着,也同样奔赴过来。

现场已初步被离此地最近的巡逻政府军控制,外围拉起了警戒线。不少记者上前和当地政府军交涉,出示了记者证,却被告之,只能在警戒线以外拍摄。周琼和秦政威俩人,迅速调整好卫星通讯设备,和国内连线。

“利国当地时间8月25日中午十一时三十分,首都巴德拉发生一起自.杀式恐怖袭击,爆炸地点位于……”

爆炸地点,是一条小吃饭馆聚集的餐饮街,正值就餐时间,人口密集。

此刻,各国记者操着不同国家的语言,播报着同一件新闻。而被汽车炸.弹轰塌炸毁的砖墙堆里,幸存者——或者说是,尚有生命迹象的民众,惨叫哀嚎不断。

那辆自毁的汽车,只剩了一副燃着火的框架,形如骷髅。而它附近的餐馆,已然分辨不出本来面目,只剩下坍塌的焦黑砖石。

有士兵在救火,有士兵在救人,医护人员穿梭其间。空气里弥漫着混杂着血腥味、让人作呕的诡异焦味。随处可见仍在燃烧的、连着残肢的衣物。

所有的声音和画面混沌嘈杂,泄洪潮水般涌进乔温的耳里、眼里。这比任何一段有关战争的影像,都来得冲击震撼。

直面这样的场景,胸腔里克制不住地涌起悲愤、无措、迷茫……

乔温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翻搅的情绪,让她端着相机,一刻都不敢放下。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告诉自己:此刻的她,只是一个记录者。

出门的时候,乔温脖子上就挂着两架相机,此刻,他们只能和别国记者一样,远距离拍摄。乔温调节着手中的长焦镜头,拍摄她认为的、有必要展示给世人的画面。

却在镜头捕捉到废墟碎石堆里的一处细小画面时,差点崩溃。

始终站在乔温身边的霍燃,感知到她一瞬间的僵硬和情绪的不对,一把撑住她肩侧,无声地扶了她一把。

闭了闭眼睛,乔温狠狠咬了咬牙,借着肩膀那儿传来的一点暖意,摁下了快门。

取景框里燃着青烟的废墟中,像是种进去一只小小的手,乔温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那只小手连着的心脏,还在不在跳动。

那只小手的掌心里,还牢牢攥着一支橙黄色的铅笔。那种像太阳洒在这个季节丰收柑橘上一般的颜色,像那位沉默地抽着烟的老人,身边箩筐里尘灰覆盖之下隐约显现的颜色。

更多的军人涌来,乔温拍完这张,放下装着长焦头的这架相机,迅速拿起脖子里挂着的另外一架。

此刻的她似乎有些明白了,爆炸后巴扎里外,人们脸上既惶恐又漠然的神情是为何。她如今除了先用麻木把自己包裹起来,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可以继续工作。

拍摄完近处仍在播报的记着、抢救伤员的军人和医护人员,周琼断了和国内的信号,一行人跟着医护人员,去了附近的医院。

乔温临走的时候,又转身望了一眼那支橙黄色铅笔的方向。大约是觉得,那一片寂静的废墟下根本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士兵们都还没来得及去顾及。

灼意烧着眼眶,乔温牙咬得颚骨生疼,回头,跟上周琼。

采访拍摄,一直到临近傍晚,几个人才拖着魂像是还没跟上,落在了后头的身体,往旅社去。

除了阿迪勒,四个人都是头一回亲眼看见这样的场景,明明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到了旅社,却没有半点食欲。人人都压着胃里那点欲呕的翻涌,却也没一个人提及。

“伙计们,别这样,”阿迪勒玩笑似的劝道,“要不出去尝尝我们这里的美食吧,你们会喜欢的。”

当地人的烤饼,其实挺香的,还有新鲜的烤肉,可以夹在饼里吃。要是平时……或者也不用平时,如果没有白天的爆炸场面,没有医院里消毒水混着漫天血腥气的味道,他们一定吃得下。

“阿迪勒,”一想起爆炸时焦黑废墟里燃火的残骸,还有下午满医院的惨叫和伤员,周琼忍不住说,“我、我先回去洗个澡,你们去吧。”

阿迪勒的家就在巴德拉,晚上,他会回父母那儿。霍燃看着几人的表情,干脆说:“我跟你去买些饼回来,晚上……大家想吃的时候再吃。”

阿迪勒笑了笑,应霍燃,“好,我们走吧。”

霍燃再回来的时候,乔温已经洗完了澡,头发半湿地坐在旅社简易的办公桌跟前。相机内存卡,插在桌面上的笔记本卡槽里。

听见动静,乔温回头,对他笑了笑,轻声道:“回来了。”

“嗯。”轻翘了翘唇角,霍燃提了提手里散发着面香气的饼,“这是我们俩的。周琼和政威的,刚刚给他们送去了。”

乔温看他的时候,神情有些怔,霍燃压着心里涩意,走过去,放下手里的晚饭,又从行李箱里,翻了条干净的毛巾,站在她身后,仔仔细细,替她掖干长发。

阿迪勒说,巴德拉的市政设施,基本都还完善,不会断水断电的,让他们放心洗澡。至少,现在还不会。

霍燃沉默轻柔地照顾着她,又不经意瞥到了她笔记本里,正在编辑的照片。手顿了两秒,紧了紧牙,霍燃没说话。

乔温挑了今天拍的四张照片,分别发到了推特和微博上。

只用了原片,什么处理都没有。

四张照片按照顺序,依次是抱着小男孩儿兜售彩色铅笔的母亲;收到橙黄色铅笔作为礼物,笑得眉眼弯弯,只看得见长睫的小男孩;爆炸后坐在一篮筐柑橘旁抽烟的老人;废墟中,握着橙黄色铅笔的那只小手。

照片发出去没多久,底下的评论就纷纷涌了进来。大多,是对和平的祈祷,对战争残酷的挞伐,和对战争中苦难人民的同情。

a:【我能不能不要相信,这就是那个小男孩儿?真的难受……】

b:【光看照片我都受不了了,致敬我们前线的工作者。】

c:【有时候真的庆幸,我们生在一个和平强盛的国家。】

……

只是,似乎不管哪里,总会有些不同的声音。

d:【你们这些做记者做摄影师的,能不能不要老是拍拍拍,难道救人不比拍这两张照片重要吗?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怀疑你们,就是为了博人眼球。】

e:【,???且不说摄影师的职责就是拍摄,况且现场都有专业的救援医护人员,你才是到底有什么资格这么质疑博主??你那么能,你怎么不去呢?】

d:【,她第四张照片,明明离得这么近,不过就是动动手的事情,说不定不拍这张照,那个小孩还有一线生机呢?】

f:【,你怕不是不知道有种叫长焦镜头的东西??为什么总有人喜欢不合时宜地秀智商?抱抱博主,拉黑吧这种人。别难过,我们支持你!】

……

乔温木然地看着笔记本屏幕里的一条条留言,所有照片在电脑里存了一遍,又在网盘和u盘里各自存了一遍,这才关了笔记本。

“吃点东西吧。”霍燃站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轻声说。

乔温顿了两秒,倒是没有拒绝,轻“嗯”了一声。

霍燃稍松了一口气,拿过饼,分给她,又拧开了一瓶牛奶,递给她。他特意麻烦了阿迪勒,让他带着自己去买的。

眼睫颤了颤,乔温伸手接过来,低声道:“谢谢。”

霍燃轻笑,和她玩笑道:“你还真是客气。”

乔温没再说什么,沉默地开始吃。

等霍燃洗完澡,关了灯,俩人躺到各自的小床上,乔温阖上眼睫,白天那点秉着观察者和记录者的立场,开始松懈动摇。

八月的利国,依旧干燥炎热,旅社床前摇头晃脑的小风扇,发出吱吱嘎嘎的轻响。

乔温脖子里,手心里,沁出潮湿的热气,却不敢把脑袋从薄毯里探出来。临行前,乔渡才告诉她,在她枕头底下藏了张平安符,她出发的时候,特意串了根红绳,挂在了脖子里。

此刻,那一小张卡片,像是多少能给予她一些勇气似的,让她贴在心口。

乔温许久没睡着,又清清楚楚地听见,风扇声里,霍燃轻轻下床的声响。接着,身后贴上个温度。

唇轻贴着她的发心亲了亲,霍燃什么也没说,轻轻抱着她。

明明身后男人抱上来,温度更高了些,却反倒是让她,像是终于能静下心来,降了心火,不再想东想西。

乔温的呼吸,忽然不再压着了似的,沉沉吸了口气,又呼了出来。

又过了片刻,房间里只剩下小风扇摇晃的声响。霍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小姑娘规律绵长的呼吸。

这天晚上,巷道附近,这座城市上空,没有再出现别的声音。

接下去的一个多月里,乔温和身边的这三位“战友”,去过巴德拉郊区的难民营,听那里的孩子,讲述他们眼里的战争。

乔温记得最清楚的,便是周琼采访难民营一位小男孩儿时,问他对战争最害怕的是什么。小男孩儿思考的空档,距离难民营约摸五公里外的临近城市上空,响起一声爆炸声。

下意识地耸肩一缩,小男孩儿在怔愣了两秒之后,红着眼眶摊手耸了耸肩,无奈地笑着说:“您也听到了,大概就是这个吧。”

他们也去过临近几座,政府军和反对派僵持不下的城市。

看见酒店里正在举行的婚礼燃放的礼花,和数公里外的炮.弹爆炸声同时燃响。

也见过教自己十来岁的小孩儿,如何使用武器的父亲。

……

直到十一。

“今年中秋和国庆,是同一天诶。”一大早,乔温站在旅社的小院子里活动身体,忍不住对着霍燃说。

“那你昨天零点,都不祝我生日快乐。”霍燃跟在她身侧,抬了抬下巴尖尖,谴责地瞥了她一眼。

“都睡着了呀。”乔温理直气壮。

起初,刚来巴德拉的时候,乔温还觉得俩人住同一间莫名有些别扭。只是第一天晚上之后,又觉得庆幸。还好有霍燃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的默默陪伴,她这段时间晚上,才能睡得还算踏实吧。

霍燃看着她笑,抬手推了一把她脑袋,“那现在还不说。”

“啊呀……”早晨,乔温还没扎头发,长发被他推得零散,又有那么两根勾在他手腕的五彩绳上,勾得头皮都痛了,“疼死了,就你这态度,还指望我说?”

俩人玩闹了一阵,才听见乔温轻声说:“霍燃哥,我出发前,把礼物留在琉璃西巷了,结果……”你倒是跟来了。

“生日快乐啊。”乔温说完,又翘着唇角说,粹亮的杏眼望着他。

“啧,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啊?就不能兑现个实在点的?”霍燃笑得眉眼弯弯,玩笑似的问她。虽然心里乐得不行,还是忍不住狗两句。

“那你要什么啊?”乔温问他。

霍燃闻言,俯身错开脸,倏地凑过去。乔温呆住。

就这么什么也不说、也不动,霍燃浅翘着唇角望着她,呼吸清浅地,和她的气息搅在一块儿,落满晨曦的长睫尖尖,轻缓地眨着,仿佛都要扫到她脸颊上。

“……”倒是乔温,没出息地呼吸渐乱,非常想不给面子地推开他。可关键是,这人也没要干什么呀!她推了岂不是显得她很在意!

结果,周琼突然出现的一嗓子,瞬间打破了小院子里这点旖旎,“刚刚当地电视台政府军发言人说,这一周全国各地交战激烈,政府军和反对派双方都死伤惨重,现在初步决定,会在5号左右,对边境格勒城进行总攻!”

乔温和霍燃皆是一怔,紧接着,瞬间直起身子,同时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阿迪勒的家就在巴德拉,这回,四个人没有再让他做向导,而是自己租了辆车。说是租,大抵就等于是买了一辆。因为谁也不知道,这车还能不能四个轱辘都全乎着回来。

三个大男人轮流开了四个多小时,到达格勒城。到之前,几个人就穿上了防弹衣,戴好了头盔。

车子进入格勒城近郊的小镇,已经能听见前线零星的交火声。没走多久,就遇上了检查站。

检查站里,不光有政府军的士兵,还有国际维和部队的精英。其中,乔温他们,见到了同胞。

看过了他们的记者证和文书,那名军官说:“这里还算安全,但你们要是再往前走,就不好说了。而且,那里驻守的政府军,也不一定会让你们离交火线太近。”

“我们想再往前一些,试一试。”周琼说。他们这回来的目的,不就是把最前线最真实的战况,传送回国内吗?

军官想了想,还是给他们放了行,并叮嘱他们,下一个检查站,还有他的同事,如果今晚无处可去,可以找他帮忙安排住的地方。

几个人再三谢过,重新出发。

途中,他们还经过了一家战地医院,不断有伤员被送过去。皮卡车里,腰上缠着子.弹,手里拿着狙.击.枪的士兵,正准备出发。

下一个检查点的情况,果然和那位军官说得差不多。

其中一名戴姓军官告诉他们,因为前几天战斗激烈,政府军和反对派今天几乎默契地达成了相持,都没离开阵地。

“总攻不会在今天,你们要是不怕危险,可以先在我们补给点住下来。”戴军官说,“就在检查点不远的地方。”

几人自然乐意,开了这一路的车,就是为了能离前线近一点,更近一点。毕竟,前辈们都说过,“如果你拍得不够好,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

戴军官闻言,给了他们文书,又给他们在地图上指了地点,四个人开着那辆小破车,继续前行。

补给站是个废弃的小学校改建的。堆着汽油、子.弹,和一些生活用品。

负责看管补给站的工作人员,带他们去了两间临时搭建的宿舍。没有地基,没有卫浴,拉了电,架着上下铺。不过,总比他们四个在车里窝上几晚不知道好去了哪里。

晚上,几个人吃着自己带来的压缩饼干,就着干净的水灌了一些,随便对付了过去。又去学校的公共卫生间,战斗般地冲了个凉水澡。

回了小宿舍,霍燃才偷偷摸摸,从包里摸出一包湿纸巾,做贼似的递给乔温,还怕被别人听见似的低声道:“千万别被周琼看见,不然你这几天,脸都别想干净啦。”

乔温笑着接过来,凉凉的触感擦在脸上,又擦了擦手,最后还极其节约地,擦了擦小jiojio。

霍燃看着,乐得不行。又在见了小姑娘这段日子以来,比以往略糙了些的皮肤时,心疼得有些笑不出来。

乔温睡上铺,临睡前,霍燃去关灯。

操场上的微弱灯光映进来,霍燃忍不住踩着下铺床沿儿,站了上去。在黑暗里看着她,轻声叫她,“一一。”

“嗯?”乔温轻笑,“怎么了?”

“以前……我没想过喜不喜欢这个问题。或者说是,我不愿意去想。在我看来,喜欢会变,爱会淡。只有固执地想把你留在身边的念头不会改变。”

霍燃不知道这个时候再说这些,合不合适,只是,他从来都知道,他也不是什么为了大义的无私之人,就连如今站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他的初衷,也只是为了眼前的人而已。

所以,他这会儿想告诉她,那就趁黑说了吧。尤其是,在这样响着零星枪声的夜里。

“如今和你一块儿经历了一趟,我想,”霍燃笑了笑,轻声道,“这个念头,恐怕这辈子都没法改了。你想做什么,都去做吧,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好吗?”

霍燃说完,见她许久都没有回应,终于忍不住,俯身靠过去了一些,轻轻地,在她额头上贴了个吻。接着道:“晚安,睡吧。”

其实,乔温从没想过要当什么英雄,可免不了从小藏着这点梦想。

如今,霍燃这么一个清浅珍重的吻,又把她自少女时代就有的梦,充盈饱满,包裹得那颗心温暖飘然。

他年少时的不安无人倾诉,任性无处宣泄,只能逼着自己披上伪装不摧的外衣。

霍燃说,是自己改变了他。乔温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是谁改变了谁。或者说,是谁先对谁伸了手,把对方从高楼边的围栏外头拼命扯了回来。可能也分不清了吧。

那几年,霍燃对她的好,或许也有在她身上弥补自己缺憾的成分。只是到了后来,他们那样的关系,又让他像个进了迷宫的困兽,自己都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只好强硬地拉着她一块儿,撞个头破血流。

好在,他们都还年轻,都还有机会。

乔温翘了翘嘴角,过了好久,才在黑暗里说:“好,晚安。”

霍燃像是一直在等着她的答案,无声笑,低声道:“嗯。一一,晚安。”

临睡前,乔温把相机绳挂在脖子上,防弹衣和头盔,也全部放在了身边。因为,谁也不知道总攻到底何时来。打仗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

半夜,睡梦中的几声巨响,地震般地,让床铺房屋剧烈震颤,冲天火光射进宿舍的小窗子里。

乔温迅速反应过来,是空袭!

同一时间,远在大洋彼岸的羌国,宣布这场空袭,是对利国“涉化武”地区,实施的“精准打击”。

不光是他们今晚待的这片格勒城,就连政府军掌控的首都巴德拉,也未能幸免。

“一一!”霍燃踩着床沿半身跃上去,一把把头盔扣在她脑袋上。

“霍燃哥!快出去!”乔温迅速套上防弹衣,边喊道。这宿舍随时有坍塌的风险,他们如今,还是去户外空地比较安全。

无人再多言,俩人默契地只拿上最重要的器材和资料,立刻跑了出去。

周琼和秦政威的宿舍离他们不远,乔温和霍燃跑过去的时候,却怔住了。临时宿舍被流弹碎片击中一角,周琼半身掩在碎石里,秦政威正在拼命又小心地,拨开他身上的东西。

没有时间给他们多想,乔温和霍燃迅速加入。

他们不能直接站到碎石堆上,怕对周琼造成二次伤害,只能徒手从周边开始慢慢挪动。

“你们别紧张,”周琼疼得冷汗从头盔里淌下来,却还不忘让他们放心,“我感觉,我就是压到了腿,其他地方肯定没事。”

“琼哥别说话,疼再出声。”乔温咬着牙,憋住此刻不该有的恐惧和惊慌,努力稳住声调和他说。

周琼知道她的意思,忍着腿骨的剧痛,让他们慢慢把自己挖出来。

远处空中,应该是交火的前线,依旧亮着冲天火光和炸.弹爆炸的巨响。空气中到处飘荡着火.药味和焦糊味,天空又仿佛下着尘土,弥漫着消不散的黑烟。几个人甚至有些分不清,那些爆炸的火光,是不是就在他们身边。

“车!车!”周琼眼睛倏地睁圆,仿佛疼痛全消,大声喊道,“我们的车!”

三人一惊,回头望过去。他们身后租来的那辆车,不知何时窜起了火苗。

“遭了!卫星通讯在车上!”秦政威慌了。刚刚他和周琼,也是因为忙着抢资料,才会因为宿舍被流弹碎片击中,砸倒了周琼。

“我去拿!”

“我去灭火!”

乔温和霍燃同时道。

霍燃迅速拿了车前座下的灭火器,对着火苗根部一顿猛喷。

“……艹!”霍燃这回,是真要骂人了,“这家伙的车有没有年检啊?!”

干粉只持续了短短十几秒,便没了动静。车上的火苗,却是窜得比他预想中的还快。

霍燃脑内迅速估算了一下救出周琼的时间,和这车的油箱万一爆炸,涉及的范围,对他们四个人的杀伤力有多大。又会不会引燃引爆部队堆在这个废弃小学里的那些石油物资。

“霍燃哥!”乔温运完设备,见霍燃拎着灭火器愣了两秒,赶紧又跑了过去,“怎么了?!”

“一一,”霍燃拉着她退了两步,急切又决绝地狠狠吻了她一下,笑着说,“我爱你。”

我知道你不会愿意放弃任何人,我也绝不愿意把难题放在你面前让你抉择。所以,让他选吧。霍燃默念。

霍燃说完,乔温被推开,看着汽车燃着火钻进黑泥翻飞的空气里。乔温眼前,是霍燃被火光映红的笑意。霍燃说爱她,却没说……等他。

指节攥得骨骼里都窜起灼痛,乔温知道就凭她这两条腿,绝对追不上他。

“霍燃哥!我等你回来!”乔温边退边喊,不管他听见与否。紧着牙,强迫自己,绝对绝对,不可以去想最坏的打算。

接着毅然转身,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周琼秦政威身边。无论如何,这里还有她的队友需要她。

乔温和秦政威,继续搬着碎石砖块,三人默然。此刻每一声爆炸,都一次次穿透着他们的心脏。

“你们没事吧?!”不多久,部队军靴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还有戴军官的声音,身后跟着几名军人和医护人员,“快,赶紧送他去医院!”

看着周琼被顺利抬上担架,乔温咬了咬牙,转身朝着霍燃开走车子的方向就要跑。

“你去哪儿啊?!”戴军官赶紧拉住她。

“找我爱人啊!”乔温眼眶灼热,大声笑着说。趁着眼前的男人怔愣,乔温挣开他,转身就跑。

乔温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或许有一百米,或许几十米都不到。

总之,她停了下来。

这天地间所有的声响,仿佛都消失在那台映在火光间,只剩了个轮廓的车里。

夜风扬着她的长发,热意扑面,乔温木然地站着,定定地盯着那团火。

如果不是那个背着火光渐行渐近的剪影,乔温觉得自己,或许会永远在这里站下去。

全身的血液回暖,从头流向四肢百骸,每一根毛细血管,都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乔温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他,不知在哭还是在笑。又像是头一回知晓,原来失而复得,让人如此惊喜、感念、庆幸……

来了利国这么多天,她头一回,无所顾忌地让眼泪流了出来,像是要哭干这满腔的悲痛和恐惧。

霍燃极尽所能地回抱住她,同样不知是哭是笑地,猛颤着肩,嗓音带着被烈火灼呛过的干哑粗糙,却是满掺着笑,轻声对她说:“一一,我回来了……别怕,别怕啊,没事了……”

远处地平线,晨曦升腾,火光渐灭。

世间夜风猎猎,方寸热吻欲燃。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