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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败兴而去 往事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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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永乐宫中,处处净水泼地,花团锦簇。

明黄与鲜红的锦缎交织铺地,彰显出奢华与隆重。

来往的宫人络绎不绝,有条不紊的将各种贺礼分类入库。喜气弥漫着整座宫殿。

华贵的袆衣勾勒出曼妙挺拔的身姿,精致的妆容凭添雍容之色。朱丹润唇舒展成好看的弧度,唇边的笑靥精巧嫣红。她柔软的手指轻轻的拂过精致的凤袍。

那极为庄重的颜色,以及精妙的做工,彰显了一国之后的奢华与高贵。

可是阴凌玥抑制不住心的颤抖,所有能让人看见的表象,她已经竭尽全力,就快要绷不住了。这一日,她真的快要累死了。

“小姐,皇后娘娘,不如早点睡吧,奴婢替您卸妆可好?”莫玢脚步轻快的走进来,手中的盆里的温水氤氲成光,在这被耀亮犹如白日的厢房里,清晰可见。

“陛下呢?”阴凌玥回过神,凝眸看着她。

“无棱特意来过,说是有急奏入宫。陛下这会还在书房里与大司马、大司徒商谈国事。怕是不能来陪皇后娘娘了。”莫玢笑笑着说。

不知道为什么,阴凌玥总觉得“皇后娘娘”是别人,而不是她自己。

不然怎么听到这向往已久的尊称,竟然觉得如此的陌生。她的脸色一分一分的沉下去。“从早期的册封大典,到现在,我一直维系着脸上的笑容。当真是累极了。陛下不来也好,他不来,我就不用再这么勉强自己,说起来也是可笑。”

“娘娘……”莫玢深吸了一口气,放慢了语速。“您别多心。陛下册封您为皇后,就足以说明陛下对您的隆宠。其余的事情,只不过是一时不能周全罢了。陛下虽然贵为一国之君,可却也不能事事都凭自己的心,左右还是被朝政和臣子麻烦着。娘娘您又何必去计较这些难以掌控的事情呢。只要陛下心里有你也就足够了。”

阴凌玥接过她打湿又拧干的绢子,指尖感觉到了温热与湿漉漉的柔软。“你还不明白吗?我就是觉不出陛下的心啊。既然被册封为后,陛下为何不肯将未央宫赏赐给我?在他心里,或许我根本就不配为后。左不过是母家外戚之功罢了。陛下忌惮阴家,在清河王有所异动的时候,他不愿意再与阴家有任何摩擦。倘若不是因为如此,也许陛下宁可让后位继续悬缺,也不会退而求其次,推我上位。”

“越说越悬乎了。”莫璃笑吟吟的端着汤羹进来。“皇后娘娘怎的这样多心呢。这是陛下让人熬好了送来的。还是温热的呢。即便百忙之中,陛下也惦记着皇后娘娘您,又哪里是退而求其次。再者,这宫里根本就没有人能比娘娘您更好,怎么能说是其次呢!”

看着那碗温汤羹,阴凌玥的心稍微舒服一点。“有些事,不是不说不挑明,就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她想住未央宫已经很久了。从前只是个贵人,皇帝不许就不许了。

可如今既然册封为后,即便不能马上搬入未央宫,他也可以下一道圣旨,着人修整待合适的时候迁宫。

可圣旨上丝毫未提这件事。

“未央宫的由来,你们不是不知道。”阴凌玥心里有道坎过不去,言语之间难免显出失望:“我想去迁宫已经很久了。陛下和你们一样,都知道我这心思。可如今册封为后,陛下仍然只字不提,这便是他心里或许已经有了更合适的人选,比我更适合住在那里。我又怎么不是那个其次了!”

“小姐。”莫璃将汤羹递到她手边:“现在清河王那里不安宁,陛下难免分心。朝廷上又有不少支持清河王的党羽,若在这个时候大兴修建宫殿,又或者翻新未央宫,重新布置皇后的宫苑,只怕都会引来那些谋逆之臣的不满。倘若因此而使陛下失了民心众望,岂非是帮了旁人的忙。皇后娘娘数年待陛下情深义重,何不在这个时候忍一忍?”

知道莫璃是故意哄自己高兴,也让自己别往坏处去想。可是阴凌玥心里就是难受的不行。“我从前也以为陛下待我万般好,可是渐渐的,我总算明白很多好,不过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假象罢了。否则我失去了孩子,陛下怎么会不知道原因,既然知道原因,又怎么可能没有任何补偿。他的心里,终究没有把我放在妻子的位置上。”

阴凌玥摘下了手腕上的镯子,拔下了鬓边的步摇,将身上的饰物一件一件的摘掉。“如果只是得到一个后位的虚名,也没有什么意义。陛下最终还是赦免了她。”

心里忍不住去猜想,陛下这么对她,难道真的是因为邓绥吗?

她有什么本事能让皇帝短短的日子就倾心以待?

黑缎泻地,轻盈而柔软。阴凌玥垂下头,秀发遮住了脸庞。

“你们都下去吧,我累了。”

“诺。”莫璃和莫玢又把端进来的东西都端了出去。

自从那位邓贵人入宫,小姐的心情就没见好过。孩子白白的没有了不说,就算是做了皇后,也不见顺心遂意。真是叫人心里难过。

阴凌玥凝望着远处默默出神,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夺回陛下的心呢?

邓绥这时候也是满腹的心事。

“小姐,这最后一片药服下,您的身子就没有大碍了。”思柔端了温水送过来,笑吟吟的说:“咱们才不要去理会别人的事情呢,只要您平安无事,奴婢就放心了。”

别人的事情,指的就是新后的事情。

邓绥把药片送进了嘴里,仰脖喝下了半碗温水。

说来也是奇怪,这药遇到水就融化,很快那股苦涩的味道就在唇齿间蔓延开,一直流进心里去。

拧紧了眉头,邓绥很不喜欢这种味道。

“贵人不必忧心。这宫里自有宫里的生存之道。”妥冄笑着宽慰,端上了蜜饯和山楂。“很多时候,位分是一回事,恩宠则是另一回事。还有很多时候,位分只会将一个人推向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想清静也是不易。”

其实邓绥在意的不是阴凌玥成了皇后。

她是害怕阴凌玥成了皇后,族中那些老顽固会对娘不利。

“新后登基而大赦天下,陛下免了我的罪过。”邓绥勾起了唇角:“妥冄,院子里还有好多咱们自己种的小菜,明早你和美淑挑些鲜嫩可口的,准备些家常的小菜。午膳之前,就让思柔去请陛下过来用膳。”

“可是……”妥冄有些担忧:“贵人明早不打算去永乐宫拜见新后吗?”

“自然不去。”邓绥正色道:“一则我身子还没好利索,以免病气过给了新后,触了霉头。二则,我想请求陛下的恩旨,让我母亲能入宫探望。”

妥冄很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邓贵人的担忧。“奴婢明白了,奴婢一定会按照贵人的吩咐来办。”

服了药,心口热热的。

邓绥兀自走到床边,缓缓坐下。一垂头,黑缎一般的发丝就自然而然的散开,看着很是让人舒心。“希望明天一切都顺利。”

“会的,小姐您早点睡。”思柔走过来替她整理好被子。

“你们也都早点歇着去吧。”邓绥不喜欢房里有亮光,那一星半点的光亮,反而衬得一室幽暗。

所以妥冄每次离开,都会将宫里的灯吹熄。

虽然说心里很多事情放不下,可静静的躺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睡意朦胧了。

一只冰凉的巴掌,忽然落在她脸上。

邓绥猛然睁大眼睛,借着窗外透进来幽暗的光,她隐约看见床边黑衣蒙面人的轮廓。

“别出声。”那人轻声说:“是我。”

邓绥将他的手拔开,皱着眉头坐了起来。“你好大的胆子,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自然是知道才来的。”刘庆扯下了蒙面的黑布,冷着脸:“嘉德宫连个像样的守卫都没有,可想而知他根本就不在意你。趁着现在没有人,你赶紧换身衣裳,我带你出宫。”

“出宫?”邓绥听见这两个字,只想笑。“我为什么要跟你出宫?”

“难道你还想留在这里吗?”刘庆满脸的疑惑:“只差一点,你就没命了。这宫里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你能带我去哪?”邓绥鄙夷道:“能带我出宫,能带我离开皇城吗?然后呢?我娘怎么办?你能保证陛下不会一怒之下降罪整个邓家?还是你打算一把火烧了这嘉德宫,让他以为我送命火海了?这法子若有效,我入宫之前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一连串的发问,让刘庆无言以对。

实际上,他也不是真的非要带她出宫不可。只不过,他想让她知道,他心里还有她这么个人。“你不和我走,你会后悔的。”刘庆敛眸,语气有些低沉。

“我和你走就不会后悔吗?”邓绥只觉得很失望。要入宫选秀的前一晚,她就已经送了书信给他,趁着还没有选秀,求他带自己离开这里。毕竟那时候走了,她不会是皇帝的女人。只需要邓家一口咬定她死了,便是没有什么不可能了。

然而他竟没有来。

邓绥怎么也忘不掉,那一晚,她是怎么度过那漫漫长夜的。

伤心,委屈,担忧,畏惧,她不知道自己会走上一条怎样的路。最渴望的人竟然没有来,最期盼的日子却永远不会到……

“趁着没有人,你赶紧走吧。我只当没有见过你。”邓绥打定主意,心反而安了。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走,我可能会死。”刘庆的声音比方才更沙哑:“我本想冒死一搏的。只要不死,我就能有机会取代他,呵护你。可惜,棋差一招……但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就是要带你走。”

这一场博弈。

至少刘庆是这么认为的。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就想知道邓绥心里还有没有他这么个人。

“你……肯不肯和我走?”他凝眸看着她,那个昔日只待他温柔的女人。“绥儿。”

邓绥沉默了,起先是看着他的眼睛,随后垂下了头。

“绥儿……”刘庆心里很不是滋味。“你别这样好不好?你告诉我,你到底……”

“我不可能和你走。”邓绥打断了他的话,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你赶紧走吧。”

“为什么?”刘庆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她竟然回答的这么干脆利落。“难道连你也贪恋这宫里的权势和荣华吗?”

“随便你怎么以为。”邓绥不想解释,也无从解释。

“我知道你是在怪我,怪我之前没有早点决断。可是绥儿,我有我的不得已。即便是你入宫了,我也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你的思念。从前我如何待你,如今和以后……”

“好了。”邓绥很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刘庆,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从前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可如今我是皇帝的女人。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是你自己的事情。可我是有权决定留下来。”

“从前你心里只有我一个,那么现在你是他的女人……”刘庆敛容看着她,语气凝重而凉薄:“也就是说,我现在已经不在你心里了是吗?而他取代了我的位置,是吗?”

陡然提高的嗓音把邓绥吓了一跳。她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最平常的口吻道:“我心里有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我都已经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既然已经是决定了的事情,又何必再多此一举折回头呢?”

“好。”刘庆看着她平淡自若的样子,心如死灰。“是我不该来,我走便是。你既然舍不得这里,那你就好好留在这里吧。”

邓绥平静的睡好在床上,把被子也盖好,舒舒服服的闭上了眼睛。

刘庆整个人愣在原地,留在这里只会是自取其辱,可就这么走了,他当真不甘心。“绥儿,你就真的这么狠心?”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邓绥温和的说:“清河王鸿鹄之志,何必在我这小小女子身上浪费晨光?”

原以为入宫和她这样见上一面,会大有收获。可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这样无情。她还是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绥儿吗?难道宫里的一切,真的就如此容易的腐蚀去一个人的心?

“但愿你不会后悔。”

刘庆急匆匆的离开之后,邓绥才睁开眼睛。堆积在眼底的泪水一涌而出,眼下灼热的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