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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朔寒与青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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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觉青筠是要与我说什么密辛,于是正襟危坐,等着他的话。

青筠忍不住笑道:“你怎么一副士子听学的模样?”

我催促道:“你别岔开话题,快说。”

青筠轻轻扯了扯唇角,道:“这还得从北疆的划分和管辖说起。那日听说书时你也听见了,北疆第一位王爷并非是我,而是我的父亲,朔风和月。

父亲本名唤做朔风,虽是嫡子,但却是最不受宠的,因为祖父并不喜欢祖母,所以祖母故去以后,父亲便背井离乡,只身到了阜邗,得到了当时阜邗摄政王殷长璃的赏识,成了阜邗异性王,和月是当时父亲用的化名。”

我点头,道:“所以,并非你不亲近朔家,而是从你父亲那里开始,你们就和朔家泾渭分明了?”

“差不多。”

青筠道:“不过有一点,当时的阜邗早已私下与凌云结盟,一定程度上来说便是臣服。因为父亲曾与我说,在凌云称霸之前,阜邗早就已经是凌云的属国了。后来,凌云一统五国,但阜邗和天赐相对来说比较偏北,凌云距离两国较远,管辖太过吃力,便一直没有定下管理方式。”

我道:“据我所知,凌云多半是郡县制,郡县城州路府乡,只有一小部分偏远的地区被分封给宗亲或功臣治理。若是天赐和北疆也施行郡县制,那么凌云帝有可能因为距离过远,无法及时回复重要的消息,导致管理上的巨大纰漏和损失,是这样么?”

青筠点头,道:“不错。郡县制大部分官员是帝王委派,不熟悉当地风俗的官员到阜邗这些地方做官,容易导致官民不合,甚至引发民众排外心理。被有心人一煽动,就会引起暴乱和复兴,在管理上是个不小的难题。”

我了然道:“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自己管自己,可是,又怎么能保证管理的那个人没有私心呢?”

青筠摇摇头:“没有办法,既然选择要让别人管理,君臣之间就要有高度的信任,哪怕一分怀疑都不能有。本来两地距离就远,倘若君臣离心,哪怕臣子今日吃饭用了一双银筷也会成为君王杀他的理由。”

我叹道:“这朝廷上的明争暗斗,还真不必江湖上的少,而且都得靠脑子,而不是靠武功啊。”

青筠笑道:“那是自然,自古朝廷上的每一次争论都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别说是朝廷,就我小小一个北疆,每月三次朝会,那些人都跟上战场似的。”

我又道:“既然如此,那你的父亲却是如何在这样的形势下脱颖而出,成为了北疆封王呢?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异性王,怎能让凌云帝如此相信他?”

青筠道:“当时,阜邗算是自己投降的,所以王氏宗亲得到了优待。不过毕竟从一个王国成了他国的附属郡县,王室贵族自然觉得心中不快,于是频频闹事,父亲看不惯,便凭一己之力镇住了整个阜邗国。凌云帝见他魄力十足,便将阜邗国的属地作为封国交给他掌管。

当然,这只是我收集到的消息,至于当时的真相,谁知道呢。说不定是父亲与凌云帝私下有什么交易或者是凌云帝自认为有能力控制父亲罢。”

我道:“当时的北疆划分就是像今天这样了么?以天赐皇城为界,上为北疆,下为凌云郡县?”

青筠点头,道:“不错。据我猜测,其中用意也不过是因为担心北疆地界太大,父亲拥兵自重,起义为王罢了。

而那时候,朔家还是天赐的世家,天赐亡国,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多大的影响,毕竟铁打的世家,流水的君主,那些真正富贵、掌握经济大权的世家贵族,根本不在乎谁是帝王,每一次朝代更迭,反而会让他们吸取、掠劫更多的财富。

一开始还好,可那毕竟是郡县制,比不得当初还是帝都时做事方便,渐渐的,朔家手上的权利被分化、架空得很严重,虽然看起来还跟以前差不多,但地位却始终不如当初了,所以祖父就想起了父亲。

我不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手段让父亲答应让朔家主族迁移到北疆,但事实就是如此,数年后,朔家在北疆又成了第一家族,甚至许多时候,我都要顾忌他们。”

我似乎明白了青筠先前说得那句话的意思,于是问道:“所以,你说现在还不是真正对朔家人下杀手的时候,就是因为朔家还有势力在如今的南疆,对么?”

青筠颔首,“不仅如此,因为父亲的纵容,朔家在北疆的势力也是盘根错节,要一举剿灭并非易事。

在情况未明之前,若是我对朔家动手,必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北疆觊觎我这位置的人不在少数,平日里他们一个个安分得不得了,但凡出了事,谁都恨不得从我身上刮下一块肉去。”

我听完他的话,也明白了其中道理,“我还有一个疑问。”

青筠道:“你说。”

我道:“为何你在明面上只称自己的字的而在江湖上却用自己的姓名?”

这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青筠有些意外,“你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我道:“你看,朔寒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如雷贯耳,也就我炎华宫这样不涉及朝廷的门派不关注北疆有个朔家,也不关注弑神殿在北疆的分堂竟然是江湖上所有宗门中最多的。若是有心之人一查,岂不是就能查出弑神殿和朔家的渊源,比如从你那位大护法入手,然后顺藤摸瓜查到你的身份?

要我说,当初你倒不如将朔寒这个姓名放在明面上,将青筠这个字放在江湖上,如此,任谁想破头也无法将青筠和朔寒联系起来,不好么?”

青筠哑然失笑,“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这么做,另有缘故。”

他站起身来,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走到了窗边。

或许青竹是书房附近必有的植株,青筠的书房窗外,正是一片葱郁的细竹。

良久,我听见他轻缓低沉的声音:“我其实,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我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笑道:“那又如何?我虽是少主,可也不是华陌的女儿,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青筠转向我,凤眸深邃沉重,只是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却险些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在跟遇到父亲之前,一直跟着一个女子,青筠,是她给我取的字。而朔寒这个名字,是朔家族谱上记录的,我的名字——我并不喜欢甚至称得上是讨厌的名字。

青阳王这个封号,注定会被世人传颂,所以,我从不对外宣称我叫朔寒,我希望别人想起我提起我的时候,想到的都是青筠二字,而非朔寒。”

我轻叹:“她对你而言,一定很重要吧。”就像当初桃林里给我辫小辫的那个女子,是心里忘不掉的美好,以及抹不去的伤痛。

青筠的声音带了几分悠远:“是。她将我交给了父亲抚养,离开了我。我希望有一天,她能听到世人对我的称颂,能知道那个曾经被她照顾过的、叫做青筠的孩子如今已经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不知为何,我心中隐隐生出一个猜测,“若是如此,那你在江湖上创立弑神殿,也是为了……”

青筠冷笑道:“没错。我就是想让这个名字在江湖上被人唾骂、憎恨,别人一提到,就恨不得骂爹骂娘。我讨厌朔家,更讨厌当时给我取这个名字的祖父!”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青筠,我有些难受,就仿佛看到了幼年时无助的自己。

我轻声道:“抱歉。”

他一愣,“什么?”

我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当时青筠知道那个让朔诚变成今天这样的人是我后,喊了我的字,子约,或许只是他觉得我也会希望别人喊我的字吧。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青筠还有这样的过往,对他的态度十分恶劣。

而我与他恰恰相反,因为我的字,从来不喜欢别人叫,也不希望别人知道。

我的字,不过是我对当初的自己许下的单纯而愚蠢的约定罢了,是一个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的约定。所以,我并不希望别人叫我华子约,那与别人一遍遍提醒我,我有个完不成的愿望一遍遍鞭笞我,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