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聿咬牙切齿，该被按在床上打一顿手心的女人！
可他偏生还不能不管她！
其实连他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放不下，分明……
还有什么想法纷纷退散了，他提着火铳，跟着追上去。
没有星月的晚上，暮色沉沉，漆黑一片，可在屋脊上飞快跃动的两人，远远看去，竟有一种蝴蝶双双翩飞的美感。
“在那。”琴徵羽实在跑不动了，她喘着气，眼前发花。
金聿随后跟上来，将人扶起来靠自个身上，从袖子里摸出一片卷曲的薄荷嫩叶塞她嘴里。
粗糙的薄茧，从车欠女敕的唇肉上略过，带起一点晶莹的水色，悸动就在两人之间默默蔓延。
薄荷的清凉，在舌尖**炸开，琴徵羽瞬间就清醒了。
她抬头，讶然道：“琴家？”
原是不知不觉间，她跟着那道黑影，居然追到了琴家。
金聿手捏在她肩颈上，力道不轻不重地揉按过去，给她缓解乏力：“要进？”
“进。”琴徵羽斩钉截铁。
两人绕了一圈，从一处矮墙跃进去。
甫一进宅，琴徵羽就嗅到一股被檀香掩盖的尸臭味。
她心头一凛，带着金聿率先往琴长生的院落去。
两人避让过仆役，越是往前，琴徵羽越是惊讶。
她眼底掀起震惊：“他们……”
“都死了。”金聿冷漠道。
一路遇见的仆役，就没有一个是活的，全是四肢不协调的活死人。
这琴家，仿佛已经成了活死人的老巢一般。
琴长生的院落，不大的院子里漆黑一片，连廊芜下都没有光亮。
琴徵羽升起不好的预感，在踏进去之前，她忽的驻足道：“我听闻，靡音用着琴徵羽的身份，住在琴家。”
金聿偏头看她，似乎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琴徵羽顿了顿：“若此事和她有关，尊上会如何处理？”
闻言，金聿表情奇怪：“她的事，和尊上有甚关系？为何要尊上处理？”
这下，反而是琴徵羽愣了：“尊上和她，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么？当初尊上为了她还断了筋脉废了拳脚，甚至我被炼成药人后，所冠之名也叫靡音。”
所以，都这样明显了，哪里是没关系的。
金聿屈指，轻弹了下她皱起的眉心：“一起长大的就无猜了？那我跟着尊上的时日最久。”
话罢，他将火铳换了个手，腾挪出右手，在黑夜里，轻轻牵住她的手：“有功夫胡思乱想，不若多想想我……尊上。”
两人甫一踏入院落，顿觉不对。
灰败、死寂，还毫无人气，这根本不像是人住的院落，而且浓烈的尸臭味冲鼻而来。
琴徵羽浑身紧绷，拉着金聿拔腿就跑。
在两人身后，是穿着各种乐师衣裳的活死人，从厢房里冲了出来。
琴徵羽回头看了眼，密密麻麻，少说也有四五十人，居然全都是琴家养的乐师。
身体仿佛有本能，琴徵羽根本没多想，和金聿东拐西弯，甩掉大部分的活死人，最后一头扎进了她曾经的院落——宫商阁。
此前，她短暂地回过琴家，当时迫琴长生修缮了宫商阁。
这会阁里久不住人，又渐渐地积满灰尘。
琴徵羽略一思量，带着金聿直接最高的听琴楼。
两人一口气爬上五楼，果不其然，在这里，她见到了琴长生。
彼时，琴长生站在窗牖边，他背对着楼梯口，看不清表情。
琴徵羽警惕地拉出琴弦：“琴长生？”
“你总算回来了。”良久，琴长生叹息一声。
他回过头来，借着微弱的油灯火苗芒光，琴徵羽见他左脸血肉狰狞，连同左眼都被剜了。
“你？”她吃了一惊，指尖都在发颤。
琴长生不以为然，他撩袍坐下，施施然给两人各自倒了盏清水。
金聿眯着眼睛打量了会，挑眉道：“你自个将左脸和眼睛剜了？是为了剜出什么？”
琴长生看金聿，随后目光又落到琴徵羽身上：“刚才院中那些邪物儿，你都看到了？”
不等她回答，他又说：“琴家第一代先祖，距今已有千年，这千年来大夏王朝更迭，很多京城勋贵都不在了，但琴家依旧在。”
“有人说，虽然琴家底蕴深厚，可琴家只出乐师，千百年来从来没有一个琴家子弟出朝入仕，故而琴家对皇族对权贵毫无威胁，所以能留存至今。”
“我从前也想不明白，后来老祖跟我说，琴家存在的意义，不在于哪个王朝，而在于中州。”
说到这里，琴长生眼神悠远起来。
琴徵羽心头涌起惊涛骇浪：“何为中州？”
琴长生答：“大夏、燕丹、两周和大齐，五国疆土便为中州。”
某个隐约的猜测像龙卷风一样，逐渐在琴徵羽脑袋掀开：“那，中州之外是为何地？”
她这话，顿让整个楼宇间安静一片。
不仅琴长生沉默，金聿也沉默了。
明灭光影里，他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睛隐隐呈现琥珀色。
他看向琴徵羽，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沉吟片刻又作罢了。
琴长生摸了摸左脸，苦笑道：“如今琴家遭大难，我知道并不能请求你什么，可我还是要说，你能否帮琴家渡过此劫？”
琴徵羽侧脸冷漠，粉唇抿地紧紧的，并未言语。
琴长生叹息一声：“若是能用音律杀人，就能成为活死人的克星，整个琴家，除却老祖和你，再无第二人，如今老祖闭关生死未知，琴家……只要你了。”
琴徵羽缓缓勾出个讥诮的浅笑：“当年，朝飞身死，我娘惨死，我生不如死，琴家又为我们做了什么？”
凭甚，现在要反过来要求她？
她痛恨这种不公，万物不平，心生怨怼。
琴长生怔忡，似乎没想到琴徵羽心里竟然还有这样深的恨意。
他唇嗫嚅几下：“当年，确实是琴家对不起你，你若不愿就回吧，往后莫要再回来，远着那个和你长相相同的女人。”
琴徵羽看他一眼：“不用你提醒。”
话罢，她拂袖转身，当真要离开。
“徵羽，”身后，琴长生忽的道，“你就不曾想过，为何世上会有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