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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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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的羽毛纷纷扬扬的落下,瞬间化为淡淡的光芒,隐入山林,隐入树木,隐入地下,隐入我的身体中。

整个世界迅速布满了温暖的光亮。

苏醒,新生。

传说中,青鸟是一种比凤凰更为古老的神鸟,几乎不现于人世,唯望于蓬莱仙山上可以相见。

传说,青鸟所到之处会落下纯白的羽毛,成花青薇,代表幸福。

法力再高强,如父神母神,也不过能唤出七道雷。

紫陌的法术即便是三界第一,五道雷已是极限。

而这——

我看着天边的惊涛,和眼前光影间的男子。

已是第四道。

边塞烽烟四起,黄沙滚滚。折戟残存在腐烂的尸体上。大漠的孤鸢在干涸的腐肉上轻啄。黄昏带着慵懒的金红慢慢拉下夜的序幕。

这是个无人生还的战场。留下我一把剑器矗立在秃鹰斡旋的蛮荒之地。静默等待消亡。

狂风卷噬着沙粒,迷陷了我的视野。从遥远的地平线隐隐传来了马蹄的震荡,由远及近。停滞在我的头顶居高临下的他伸手拔出我,我觉得常年萦绕在身的灵,都被那宽大的双手驱散了。于是,听见雄浑的声音:

“果然,是把好剑。”男子的手细碎的抚摸我的躯身道。

他细细的看着我:“以后跟我可好?”

明知没有答复,可他竟是无数拥有过我的人中,唯一问出此话的。所以当他剑心旋转,冲着无情的孤日时,我配合的爆发了罕见的剑魄,那蓝白的剑光已然是我能献上最深远的敬从。

如是,我跟了他,我的新主人。朝中的第一武将—霍紫陌。

战事连天的日子里,士兵们没有喘息缝隙。

那日,已为强弩之末的军队在紫陌砍下匈奴的头颅时,奋起追击。

残风中夹杂士兵们欢欣雀跃的欢呼声。紫陌呆呆的凝望了破损的战旗,用硬茧的双手握住插进缓缓流动的黄沙间的我。身子前倾,头轻轻地抵在我身上。

倾刻,风起云涌。晨曦冲破了黑暗的束缚。耳边响起他沙哑的声音“枭,是时候跟我回家了。”

他转头大声道:“兄弟们,我们回城了!!”随后他单手举起我,冲着天空。就像我们初次相见那般。烽烟四起的大漠响起了阵阵雄浑的号角。

迁移回都的那几个晚上,紫陌夜半起身总会发现我身上无端蒙上细碎的水珠。许是这百年中,征战沙场,煞气太重。它让我灵化。有所察觉的紫陌会沏一壶芒草茶,涓涓细流的流过我的剑身,前所未有的温暖席卷而来。

我乖乖的,任由他淋上那喷香满溢的草茶。如若兴致好,他会和我聊上两句。也是在这悉数的独白中,我认识了她。那个心心念念等君归期的女人—白颜。

霍府院邸,张灯结彩,甚是热闹。士兵们拜见了霍老爷,而我也第一次见到了紫陌的父亲。大将之风未数散尽,仍旧英明神武。同样见到的自然是,他朝思暮想的她。

身着红衣,一脸坚韧。是我对白颜第一次相识的印象。那时她远远的埋没于贺喜的人群中。竟是能一眼触到。她迷离的双眸仅是望着,却生不出半点望眼欲穿来。依着柱子,不骄不躁的眯着眼睛,笑的无拘无束。

待宾客渐稀,她走到我们面前。本以为会有个三言两语的开场。却不料,她上来就踮起脚尖,用纤细的胳膊搂过紫陌的脖子,蜻蜓点水的就是一吻。

我惊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紫陌则脸有愠色的推开她,小声责斥道:“小颜,胡闹。这么多人呢。”虽然嘴里尽是责备,眼睛却丝丝笑意难以割舍。

“你看,把枭都弄掉了。”他一面拿起我,一面擦着我剑鞘的浮尘,其实却是全然掩饰自己的羞涩。

“啊?”却不见女人大挣的眼睛,眼里一片惊喜的夺过我,在手里把玩着。“这就是枭?它好漂亮!”

“对,我在信里说过,雨雪融,青光白韵,削铁如泥。”紫陌这是把所有的赞美都允诺在我身上,像是献宝般的样子着实好笑。

“恩…沙场情缘,何其美妙!”女人灵动的大眼睛调笑着紫陌,却低头宛若如兰般对我吐出了这样的话,“枭,初次见面。我是白颜。”

有时候,我也会想。志有通,道有合。人有相似,事亦可相同。原本我抱着和这女子决一胜负的心态,涌起昂扬的斗志。却被那短促的一句问候。悉数殆尽。

那日,紫陌得到了久别重逢的亲吻。而我获得了一份真挚的心意。

金秋九月,庭院里的梧桐簌簌的声音预示着生命的飘零。

在霍府的这年是我回想生平中安乐的日子。紫陌带着皇上的谕昭光荣了门楣。霍老爷极为高兴。

我虽没了用武之地,却毫不担心被人丢弃。没有金戈铁马,没有沙场点兵,没有号鸣鼓振,有的是一把弦琴,一本古书,竹荫翠柳,庭院拱桥的二人以诗会友。

我知道紫陌是武将。却不料他文武双全。日日听他们切磋诗词也成了我休闲娱乐的必修课。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紫陌单手背着书面对荷塘。

白颜歪着头琢磨了良久,终究桌上一扒投降道:“不行,不记得了。”

“是‘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紫陌笑道。

“为何无风无雨,”女人不满服输狡辩道,“穿林打叶、竹杖芒鞋皆为风雨情愫啊。”

“是,萧瑟视为风雨之声。可岁月如梭,过尽千帆后回首归去,只怕……”紫陌转过身静静注视着白颜,眸子中有流转的眼波。沉寂,伤感。

“你又在遐想连篇了吧?”白颜站起身,蛮横的抱着他。

“小颜,你已二十有四了。”紫陌蹙眉继续道,“当初,9岁来我霍家做书童,我出征这些年月父亲为你说媒许配过,而你为了等我已然错过了最佳的年龄。今年,我必须面圣,请他赐婚。”

白颜笑盈盈的眼睛总是动人心魄,她注视石桌上的青玉杯良久后,安怀道:“我信你。”

该来的金玉良言没有等来,却等来了把白颜封为郡主的消息。

我不知道紫陌怎么求见的圣上,因为面圣需要解下佩剑兵符。我只能与同样焦急的白颜在霍府等候佳音。

“枭,你说紫陌能成功么?”不动声色的白颜小心翼翼的问我。

原来她也在意,我看着她安慰似的发出了微弱的剑光,青白交替,忽明忽暗的柔光下,竟看到白颜泪如泉涌。她的泪滴入草茶,又一遍遍的淋过我身上,不知怎的,有种涩痛。

当宫人携着诏书,在霍府厅堂上宣读后。白颜一反常态换上了一件青白色的素装。府上的家丁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只有作为一家之主的霍老爷痛惜的看着她低眉顺眼的跪在冰冷的石台上,叩首谢恩。

那一日,紫陌彻夜未归。

隔日清早,晨曦还没冒出头。白颜提着我,翻过了一座矮山。山后的风景别有洞天。那是一片广阔的草地,白色的苇芒一丛丛的迂回着山路。芒花就像秋天的情绪,感染了这座山丘。秋风飒爽,苇上的白色芒花随风飘摇。

紫陌坐在交错的芒花中,还穿着昨日进殿的衣饰。像个伫立的石碑。待白颜走近,背对着她的紫陌低沉的说:

“对不起,娶不了你。”

此话一出,我的心却不由震颤。可是握着我的那只纤细的手却始终稳如泰山般,她静静的走到男人面前,俯视他,不动声色答:“时间悠远且长,何以畏惧?”她坚定的眼神配着粉黛娇容,让人望而生叹。

紫陌猛地伸出双手揽过她,仿若倾尽天下般亲吻着。白颜反手拥着,那是我距离紫陌心脏最近的一次。不足两寸,一颗拼命跳动的心脏带着愤怒与倔强。

回来的路上,一地的苇茫,半人身高在微风荡漾,像云端的精灵自由奔放。白颜和紫陌一前一后的身影投射在午后的山丘间,隐没了川流不息的时间长河里。在我无比怀念着芒草错落的美景时,却总会忆起飘摇细雪的城墙上,赤色的日头爬上烽火楼,微弱的红光照着墙破旧的发黄的告示。

上面赫然的写着:“奉天承谕,皇帝诏曰。郡主白颜因钻习巫术祸害民众,责令收押入狱,以待处决。”

不足冬至,洛阳城下起纷飞的大雪,写尽离人的惆怅。

在宣告白颜封为郡主的同一日。紫陌主动请缨,镇守国都关卡—洛阳。

初来古城,关外三公里都是百姓的簇拥,他们不惜从夜晚守到白昼,就为迎接将军亲临。于离开京城孑然一身的军队比起来,显得轻薄而讽刺。

紫陌离开自己的家园,竟无人送别。沿街的盏盏街灯在沉寂的秋日中慢慢的熄灭。这就是所谓的皇恩浩荡的天子脚下,却比不过一席功高盖主的谣言。

边关守塞的时日里,白颜书信渐密。每个夜深人静的晚上,紫陌总是把我放在烛火的灯芯旁,看着信里的文字,眼中闪烁着跳跃的火光。信笺折好,他会对着我侃侃而谈,好像我是唯一一个能听他述说的人。

“枭,小颜信里说想念你,她说今年没有你帮忙,收割芒草的数量大大消减了,宅子里都人多不够分的。”

我静默得听着。

“这丫头就是折腾。”紫陌笑着继续道

“其实,枭的名字也是小颜取的。当时我说有幸遇到你,就像伯乐相遇千里马。她便觉得应该唤你为‘枭’。以她的话就是‘良禽择木而栖’。”说到此处他停下了。看着信不再言语。

这样的日子没能持续很久。一个极为偶然的机会,洛阳冬雪大盛,苦于百姓受冻无粮。紫陌决定带着随同的几个卫兵,来到了临近洛阳的偃师援助粮草。

雨雪未能波及的偃师城,比想象的要衰芜。

在那飘摇细雪的城墙上,破旧的发黄的告示引来了紫陌的注意。他胯下马的动作极为轻盈。破晓在深浅不一马蹄印中徐徐伸展,如命运的齿轮在扎过伤痕累累的亡魂后,仍旧肆虐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