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万物发芽更新，一片生机勃勃。
帮铁牛家犁完了地的老烟鬼拿着旱烟袋坐在树荫下休息，他眯着眼，吸一口，吐一口烟圈，十分享受。
旁边来监工的铁牛，主家十岁的儿子坐在一边擦汗，探头探脑的往不远处的树林里看了一眼，扯着老烟鬼的衣服，小声的道：“大叔，你看你看，那个和尚还在那里呢。”
铁牛说的和尚，是不远处的树林里背对着他们盘腿坐在地上，正在念经的和尚。
一身白色的袈裟经过时间的洗礼，已经褪成了灰白色，光秃秃的脑袋上落了一片树叶，可是他并不在意，只是低声念着铁牛听了七八年都没听懂的经文。
嗡嗡嗡的，像蚊子一样。
铁牛听不懂，但是听了七八年也听出了点门道来，这和尚口中的经文，数十年来没有变过，念的都是同一段。
一段经文被反复的念，听到最后，铁牛都能跟着哼出些词儿来，虽然他并不懂这词是什么意思。
和尚面前是一座无名的坟包，坟包矮小，就像是有人随意挖了个坑，埋了个人，再随意的填了土在上面似的。
“大叔，那里埋是谁啊？是和尚的媳妇儿吗？”铁牛小心翼翼的问道。
话音未落，头上已经被老烟鬼敲了一烟袋子，“呸呸呸，和尚哪里来的媳妇儿？”
铁牛捂着头顶眼泪汪汪，不敢顶嘴，郁闷的坐到一边去了。
老烟鬼还是抽烟，抽一口，吐一个眼圈。
十年了，那个人死了十年，而这个和尚在这里坐了十年，念了十年的经文。
那些经文铁牛听不懂，但是老烟鬼听的懂。
那和尚念的是一段往生咒。
往生，往生十年，也该够了。
老烟鬼将自己烟袋子别在腰间，在铁牛懵懂的目光里，走向了和尚。
走的近了，才发现这矮小的坟包前连个墓碑都没有，简直就是个孤魂野鬼的住处。
老烟鬼蹲在和尚旁边，看着小坟包，将自己的烟袋子重新摸了出来，开始抽烟。
吞云吐雾。
和尚缓缓睁眼，似乎知道身边是谁，也不看他，只看着那个坟包，目光冰凉而又带着一丝对时光的缱绻之情。
被烟气打扰，他住了口，经文停了下来。
老烟鬼呵呵一笑，道：“不念了啊，不念了咱回去吧。”
和尚摇了摇头，“这一段念完了，等会再念。”
老烟鬼有些生气，眉头一皱，站了起来，恨不得将自己手里的烟袋磕在和尚光秃秃的脑门上，“拓跋长月，十年了，够了，她死了十年，尸体都化成了骨头，莫不是你还想着从这坟堆里念出来一具白骨不成？”
拓跋长月眉目沉静，“若是她能活，白骨又如何。”
老烟鬼冷笑，“她昔日铸成大错，险些残害了百万生灵，人人都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也就是你这个榆木脑袋，守着给她念往生咒，都变成一堆骨头了，念念念，念了她能起死回生吗？”
拓跋长月闭眼，“活不活是她的事，念不念是我的事。”
“你……”老烟鬼气的哆嗦起来，揪着拓跋长月的衣服将他拉了起来，“你醒醒吧，再这样下去，你要入魔了，会死的。”
他本来是想一直安静的守着他，直到拓跋长月自己放弃，再带他回去，可是到现在他才发现，拓跋长月从来就没想过放弃，他数十年如一日守着这个坟包，心里的执念越来越重，已经到了无法化解的地步，若是再任由他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
拓跋长月被老烟鬼摔在地上，不见丝毫的动怒，他慢慢爬起来，再慢慢坐了回去，跟个木偶差不多。
然后他没有再理老烟鬼，又开始闭目念起经文来。
老烟鬼气的不行，再次将拓跋长月拽了起来，“师父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在你身上，不是为了让你这般糟蹋的，你醒醒吧，她已经死了。”
拓跋长月双眼迷蒙起来，忽然看着他痴痴的笑道：“可是，当初要不是她救了我，师父也不会有我这个徒弟，她对我是救命之恩，师父对我是教导之恩，都是一般的重。”
“你知道就好。”老烟鬼以为拓跋长月想清楚了，语气软了些，劝道，“师弟，回去吧，师父还等着你呢，你想想，她已经死了，可是师父还在啊，你好好陪在师父身边不好吗？”
拓跋长月的话却是没说完，“所以这救命之恩，我只能拿命俩抵了。”
老烟鬼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
“走，跟我回去。”老烟鬼拖着他就走。
“不走。”拓跋长月却是坚决不回去，可是他在这里打坐了十年，早就不是老烟鬼的对手，被老烟鬼这样拖着，他却是毫无反抗之力。
“罢了罢了。”拓跋长月放弃了挣扎，“反正我也要死了，你爱将我拖到哪里去就拖到哪里去吧，只是希望我死了以后，你能将我埋在她的坟边，让我给她做个伴儿。”
他眼里的光华逐渐涣散，当真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痴儿。”一声厉喝来自半空里，落地的时候便如一声惊雷在拓跋长月耳边炸开，将他逐渐涣散的神智唤起来一些。
拓跋长月看着面前出现的眉眼冷厉的老和尚，喃喃道：“师父。”
老烟鬼放了拓跋长月，双手合十，“师父。”
老和尚检查了一下拓跋长月的身体，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将自己心里的怒气压了回去，痛心疾首的道：“当初是她救了你不错，可是你为她诵经十年，该还的已经还了，因果已了，你何必痴痴的守在这里？”
拓跋长月的目光再次涣散起来，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样的幻像，他的脸上渐渐露出温柔的神色，嘴角微微上翘，竟是十分满足的模样。
老烟鬼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的道：“这是回光返照？”
老和尚叹气，将拓跋长月一把捞起来丢给老烟鬼，“速速带他回去，我去取药。”
“光有药恐怕难以治好师弟的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啊。”老烟鬼叹气。
老和尚顿了下，冷哼一声，“去他娘的心药，封了他的记忆，我看谁是他的心魔。”
老烟鬼惆怅了下，若是要救拓拔长月的命，似乎只有让他忘记前尘往事，封了心魔，他不敢怠慢，扛着拓跋长月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边。
老和尚随后也消失了。
独留目睹了全过程的铁牛忽然狂奔回家，“娘，娘，娘，大叔变成神仙飞走了。”
【作者题外话】：新文开坑，暂定更新为早上八点三章一起更新，新书成长不易，还请大家多多支持，爱你们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