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帝来时，芙月正用巴掌大的铲子铲薄雪，暗香团了一排手掌高的小雪人，沈卿雪站在后面逐个看过去，笑得杏眼弯弯。
双睫间闪闪发亮，像满天的星星碎在了眼睛里。
旁的宫人早被屏退，没得外人在，卿雪自在许多，也未想过正德帝会突然过来。
她趁另两人没注意，悄悄使了坏，伸了小指顶了下小雪人，指尖受不得冻，只触一下便缩了回来，脸上是得逞的笑意。
这还没得意多久，余光里一片明黄，心里叫道这是见了鬼了——怎么陛下回回来，回回听不到领路太监报信！
正德帝也是惊讶不已，瞧他此来逮着了什么？一只偷偷使坏的小兔子。
果然，以后都得悄悄来！
“陛下万安。”
久久听不到叫起，卿雪发现陛下视线落在她身后。眼睫一落，耐心等着。
小安子使着眼色，暗香并芙月静静退下，院里只余帝妃二人。
“起吧。”
卿雪没敢直接起身，她礼行得久了，腰腿有些酸，需要缓缓来。
不料她这反应看得让人误会，正德帝刚刚来时的热乎劲又没了，她就是这个样子，回回见他都像耗子见着猫！
心里不痛快，嘴上就没好声，“你倒是毫不避讳。”说着伸手一弹，一座小雪人倒下，砸在雪地里。
铲雪铲雪，铲除卿雪……卿雪明了，柔声道：“信神不信鬼，信喜不信忧。”
“你倒是会哄自己。”
她微微一笑，劝道：“天寒地冻，陛下请进殿。”
冬日暖阳，薄雪浸着梅香，沁人心脾。
她仅着襦裙便出来玩闹，估计是没想到他会来，正式的发髻都未梳，只挽了一条麻花辫盘在脑后，素得连一支珠花都没有。
这是什么？她当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吗？同旁人就是雪地共游，他一来就要进殿！
卿雪正想着待陛下进殿后，要怎么找话说，不妨突然被拽过去，又被扭过身，只觉头皮一扯，疼得她眼角直接溢了泪！
他是心火一起，下手就没注意轻重，偏偏女子编发看着简单，解起来却麻烦得很，三两下搞不定，反倒让他心火加上躁火一起烧了！
动作粗鲁嘴里还不满地抱怨着:“真是、什么东西！”
“啊！陛下、”
她实在忍不住痛呼出声，正德帝一听也清醒了，他对着她总会失了冷静，她就是生下来克他的！
终于被放开，卿雪尚是懵的，抬手护着不成样的发辫，想着她这头发怎么得罪他了？
他恼火地瞪着她，看她浑然不知自己错在哪儿，还十分无辜、委屈的神情。
她委屈什么？她有什么好委屈的！他才委屈！
卿雪一手捂着后脑，觉得他的眼神像要吃人，有些惊惧地试探道：“陛下？”
然后就看他狠狠地瞪着她，最后一言不发甩袖离去，步伐沉沉似携了一肚子怨气。
留下目瞪口呆的卿雪疑惑不已……陛下此来是为何啊？
出了冬宁宫，正德帝转身就踹小安子，小安子一个扭腰躲了开。
“你还敢躲？”
正德帝又是一脚，这下如愿踹到了小安子的屁股，不管痛不痛，反正小安子是叫得跟被强、辱了一样。
“陛下饶命啊！小安子还没伺候够陛下呢~陛下~”
“闭嘴！都是你！朕来这儿就是找气受的！”
小安子想不通，几回瞧娘娘都是一位温柔好拿捏的人儿啊，怎么就能气得陛下来一回炸一回呢？
而且、而且分明是陛下自己想来见娘娘嘛……就在小安子三步一嗷呜声中，正德帝一行渐渐远离了冬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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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节令已过，顾大将军要率众回边疆驻守，皇帝于御花园设宴为其饯行。
卿雪着一身牡丹粉流云锦锻，外披绛红色绒毛大氅，衬得她面生芙蓉，娇俏妩媚又不失端庄。
身边主位上，正德帝唐珩虽是帝王，但也是少年人，浓眉深目，风姿卓绝。
帝妃于一处，宛若神仙眷侣。
人们喜爱好看的皮囊，但在某些人眼中，这等同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顾雄大将军极为隐蔽地露出一个不以为意的眼神。
正巧一舞结束，正德帝遥举一杯，一脸沉溺玩乐的笑。
“朕这一杯敬大将军！若非大将军披星戴月不辞辛劳，朕怎么能安生过舒坦日子呢！”
一言闭，他当先哈哈大笑起来。
卿雪离他最近，清楚地看到他藏在桌下的脚正闲不住地摇晃着。
半点不正经，这么心不在焉的，实在让人无法得知他对顾将的感激中有多少真心。
再抬头对比着看他喜形于色的脸，卿雪眯了眯眼，感觉小皇帝不对劲。
她这么一走神，没想到引来了矛头。
“言重了。”顾将单手举杯，虚虚回敬了一下，把视线放到了帝王身侧。
多亏卿雪暗暗观察着正德帝，才抓住了他眼神遽然凌厉的瞬间。
瞬息即逝，快到她闭了下眼，怀疑是眼花了。
她没有时间再回想，因为她听到自己被点名了。
顾将：“沈大人不愧为帝师，教养出的女儿个个出色。老夫真是福薄，可惜啊。”
真是当脸一击，卿雪脸上火辣辣的。就算她是被强要进宫，也难免得罪了顾将。
只是没想到，顾雄这老匹夫，竟当着百官面连父亲的面也不给。
不愧为草莽出身，德行真是不堪。
帝师沈大人对此从容一笑，双手托杯向着顾将道：“将军盛赞，本官受之有愧。本官的嫡女坚韧聪慧，此次随军同去，出嫁从夫，还望顾大公子多加照拂，以慰老臣思女之苦。”
卿雪低顺着眼，他们这明褒暗贬你来我往的，当在座的听不出来吗？
帝师的意思很清楚，他的小女儿被截胡了，可嫡女仍然嫁给你们顾家了，还是坚韧又聪慧的呢！
这不就是说她沈卿雪软弱又无能么，如此正大光明地打陛下的脸……
她朝身旁望去一眼，小皇帝的脸上仍然是漫不经心，嘴边一个若无其事的笑。
他听不出来吗？
帝师一番话显然宽了顾将的心，推杯把盏满座欢声笑语。
左相爷从头到尾瞪着眼，陛下不表态，他就只能沉着气不出声。这么一憋屈再看到连累陛下被暗嘲的雪妃，真是气不打一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