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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白衣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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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了。

朱小朵离案抬头,光晕穿透窗棂,落进账房,一束又一束。

那些回忆,就如光晕里头的粒粒尘埃,旋转、飘荡、密密麻麻地索绕满了她的脑海。

以往的这个时候,她是不是该和陆远之牵着手,踏上香车,穿过重重深街浅巷,一起归家?

而今,陆远之又在哪里?

在焦急地握着另一个女人的手,安抚、疼爱、照顾,甚至很有可能调头责备她这个“罪魁祸首”。

朱小朵深深吸气,朝榻前精神正佳的月红望去,克制着自己强装笑意,“红儿,饿了吧,晚上想吃什么菜式,我去聚福楼瞧瞧。”

月红很乖,趴在榻上一动不动,“夫人拿主意好了。”

朱小朵淡淡一笑,“你伤势未痊,那就吃些清淡的,用过晚食后再带你去郎中那儿换药。”

语毕,敛裙起身,掀开房门处的白珠帘箔,见绣庄的所有工人齐刷刷地站在大堂处,一个个面神凝重,心事重重,甚至有人面带愧疚。

午时的事,她全然不怪这群工人,看了众人一眼,淡淡地道:“不是都已经到了收工的时间了吗,你们怎么还不回家?这个月的工钱,也如数照发了,有什么事吗?”

明堂深旷,远近晦暗,四下哑然。

工人们被完颜静思事先收买,亦有难处,却不是她可以豁然接受的。

人情似纸纸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她只是淡淡地说道:“没有事就都回家吧。”语毕迈步,欲意离去。

福伯挺身而出,佝偻的身影站在朱小朵的身前,更显得沧老年迈,一席泛白的青衫长袍,捉襟见肘,纳履决踵,满头的潘鬓整齐地以粗布幅巾束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他不语。

朱小朵淡淡一笑,“福伯,前几日我不是给你制过几件合身的深衣吗,日后这件破烂的衣服就不要穿了。你们若是没有什么事,都散了,明日好早起开工。”

福伯终于艰难启齿,“夫人……对不起!

朱小朵带着一丝冷漠,轻轻哼笑道:“强权欺压,怪不得你们。我可以被你们污蔑,但是若是有人做了对不起绣庄的事,有损绣庄名声、防碍绣庄生意,那就由不得我将你们解雇。太阳下山了,心心相印绣庄从来不会剥夺大家的私人时间,你们都回吧。”

福伯领着众人向朱小朵深深一揖,齐声说道:“谢过夫人。”

朱小朵面色淡然,平静无波,“不必谢我,好自为之。”

待众人一一散去,她终于缓了一口气。

这个没有一丝真诚笑容,板着一脸张,假装强韧的人,是她吗?

她迈出绣庄,走在这繁华的街市。

雕车宝马争驰而过,处处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从柳陌花街穿巷而过,茶坊酒肆奏起悠扬的管弦青丝。

如是西琰皇城,繁花著锦。

朱小朵的眉头重重蹙锁,离愁不销,走过了条条街巷,恍然查觉时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不是要去聚福楼吗?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心里骂着自己真蠢,一迎头就撞见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正面走来,见他手负身后,满面阴鸷。

白衣男子停伫在她的身前,盛气凌人之中,又给以朱小朵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是一时忆不起来。

她极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你挡了我的路了。”

白衣男子一声冷哼,“你不是要去聚福楼吗,怎么快走到了花街?”

朱小朵轻挑细眉,目中凶光大盛,“你跟踪我?你是完颜静思派来的?”她登时警戒起来,向后退了半步,小心翼翼地审视着这个白衣翩翩的冷漠男子。

轻浅的冷笑声从白衣男子戏谑的唇边一滑而过,他别有深意地睨着朱小朵的一身曼靡美姿,见她罗衫轻灵,高髻嵯峨,他啧啧摇头,“虽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凶起来却像一个十足的悍妇。”

朱小朵的目光愈发凶狠,冷声诘问道:“你到底是谁?”

街巷游人如织,轩车宝马络绎不绝,行人匆匆,倒不注意墙角处的这对男女。

白衣男子翩然走近,引得朱小朵连连后退,他自我介绍道:“完颜静歌。”

闻言,朱小朵恍然大悟,“又是完颜皇族的人,你们这些皇胄子弟,成天游手好闲,就知道欺压无辜。你到底想怎样,要杀要剐,来个干脆的。”

她不经意地从完颜静歌的身上一扫而过,忽而视见一方血玉艳丽的挂在他的明黄玉带上。

缕缕血丝堆叠在血玉其中,点点雪纹参差错落在内敛的红琉璃中,层层复繁,殷血透渍,血丝直达玉心,又朦胧的在表面浮出翻涌之态,定格出惊心动魄和温润姣好的美。这温润中,又隐藏着几分邪气。

朱小朵收回眸光,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在完颜静歌的身上找到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夜醉酒,是他替她解的围。

她冷声嗤鼻,“原来是你。”

完颜静歌依是冷笑相对,“见了救命恩人,你就是这般态度?罢了……”他摇头又道:“你可以叫我静歌,或者是大皇子,我更乐意前者。”

朱小朵心生厌恶,敛眉说道:“静歌,虽取了个温文而雅的名字,人却不怎么样,倒像个登徒子。”

完颜静歌登时皱眉,话语一滞,“你……”他凶狠地瞪向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若没有我这个登徒子,你早被那群醉鬼给羞辱了。登徒子怎么了?登徒子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并且从今以后都会是你的保护神。”

朱小朵哼声笑道:“真是神经病。”

她懒得搭理,抬步欲走。

完颜静歌广袖一挥,云卷云舒地圈着她的沈约之腰猛地向后一扬,登时将她揽进怀里,别有深意地俯览着她诧异的神色,调笑道:“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大难临头,本公子好心相告,你竟然开口辱骂。”

他紧紧将她禁锢在怀,高高地俯览着她,迎来她的一阵挣扎。

她却只是徒劳无获。

他得意地笑道:“你越是挣扎,越会引得路人围观,最好是乖乖的别动,听本公子说完这一席话,就放你离开。”

朱小朵自知他是个武功高强之人,不再挣扎,瞪着一双恨怒交迸的眼睛不眨一眼地望他。

完颜静歌满意一笑,缓缓说道:“十三公主被你推倒在地,腹中胎儿不保,你已大难临头,是生是死全在楚皇后和十三公主的一念之间。若你有所需要,我倒是可以帮你渡过劫难,但是你必须把灵魂卖给我。”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她不是我推的,就算是大难临头,我也不会和你这个魔鬼做任何交易。”

完颜静歌轻轻挥了挥广袖,一只彩色桐竹跃然立上掌心,“你若是想清楚了,可以给我放信号。”

他将彩色桐竹制成的信号蛋塞至她的手中,轻笑道:“本公子随叫随到。”

朱小朵瞪着他,恨不得将他这张戏弄他人的得意笑脸撕得粉碎,“你又凭什么要和我做交易?”

“因为你这张脸。”

完颜静歌轻轻松开她,平地退后半尺,又道:“我可以和你打个赌,无论陆远之做任何努力,都无法保住你这条小命。我就赌你等不及秋来雁去,便已是天涯亡魂。”

语毕,他身轻如羽,穿房越脊而去。

一抹白影在最后一缕暖黄的夕阳中踏影远去,横度高墙,如履平地。

朱小朵狠狠跺脚,握着完颜静歌留下来的信号蛋猛地一摔,立即见竹铜弹出几米远外。

她咬牙吼道:“我不屑与皇族贵胄有任何交集……哼……哼……”胸前急剧起伏,缓了良久,又愤愤不平地说道:“活不过秋天就活不过秋天,关你屁事。”

她捞起衣袖,大步向前,“就算是死,也要吃饱了,喝足了。”气势汹汹地走向聚福楼,足足提了几盘菜式离开,还有外送的店小二左右手都端着盘子紧跟其后。

朱小朵在绣庄外头扬声喊道:“红儿,看我给你带回什么好吃的。”她顶着白珠帘箔走近,朝身后的店小二笑道:“小二,过半个时辰来收盘子,辛苦你了。”

转过头,正准备将手中的食盒搁在案桌上,立即迎来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

朱小朵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化,搁了手中的食盒,待小二离开后,冷声问道:“你不在府中陪你的娇娘子吗,你来绣庄做什么?”

陆远之的眼中寒光四射,恨怒交迸,似是个巨大的漩涡,要把朱小朵瞬间淹没。

他依旧穿着那一身淡蓝长衫,身上的殷血透渍,染红了好大一片,这一片鲜红正如他眼中的盛怒,让朱小朵的心口像是被尖锐之物猛地重创了一下。

她屏息垂眸,不愿再见到他这副模样,只觉空气似是瞬间凝结,呼吸越来越沉。

陆远之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沧桑,带着疲惫,带着失望,“你为什么要推倒她,你明明知道她已经怀了孩子,就算是没有这个孩子我们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你难道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