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脸上已经褪下一层皮肉，伤口越发狰狞。
而穆七七并不等她反应，电光火石之间推开窗跳出来，于大雨滂沱之中飞起一脚。
阿婆佝偻的后背狠狠砸在院墙上，再起不能。
那些仿佛永无停歇的惨白鬼手瞬间被这震荡搞的有些迷茫，纷纷停下了动作。但下一秒，随着温度和活人气息，让它们终于有了共同的目标，指甲仿佛找到了目标的水蛭，瞬间刺透了皮肉，恨不得直接攥紧骨头。
阿婆的哀嚎在如同瀑布一般倾斜而下的雨声中变了调，显得有些不真切。先是尖锐，而后随着肺部和肚腹被抓烂，只剩下气若游丝的**。
她双眸被挖的只剩下血窟窿，嘴角已经被撕扯开，吐字含混不清，犹自在咒骂着穆七七。
“你……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得好死！”
“不用你提醒，我当然知道。”
站在阴暗的室内，穆七七低垂下眼眸。
她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恶人啊……
如果是当年那个照顾她的阿婆，让自己替她想办法重获自由，穆七七不会拒绝。只是眼前的这个活死人，根本就只是个继承了阿婆记忆的野兽。贪婪而凶狠，将最后的一点追忆断送的十分难看
但即使如此，穆七七还是执拗地站在窗前，直到这具生前属于她阿婆的尸体被撕碎，只剩一具沾着血丝的白骨。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悼念了。
而且，她要知道，在这个活死人彻底断气之后，是她自己会自动成为阵眼呢，还是说这地方的防御会彻底崩坏，外头的群鬼会瞬间涌进来。
这直接决定了她接下来的方针。
然而整个过程中，都没有什么戏剧性的发展。
随着阿婆的彻底沉寂，附近的鬼魂似乎被暂时慰藉，动作不再激烈的仿佛随时可以冲垮围栏进来，却也没有减少，仍旧吵闹不休。
穆七七没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上产生任何变化，之后直到雨停，那些鬼手也都渐渐缩了回去，外头趋于安静，空气很清新，甚至还带了些雨后泥土的特有气味。
这是所谓乡村和自然的气息，寻常时候，城里人是很喜欢的，可如今对于穆七七来说，这气息诡异的要命。
她叹了口气。
“所谓的阵眼，还真是没什么真实感。”
既然鬼魂们没躁动着冲破边界，便证明它们仍旧被这炉鼎内的规则制约，而她呢，会如何？
事实证明，如果以活人的身份来做这个阵眼，并不会如何。
除了不能出门之外。
穆七七在这小小的阵眼中住了三天，白日就仿佛独自隐居的修士，每天去小院子里摘点菜，自后院的丼中打点水，小日子过得平静又乏味。
不管是吃的还是水，经过她和黎影君的多方观察，都没有鬼气，吃了也不会死。至于先前阿婆说的，不能给她喝的水，其实也没问题——如果不是在壶里泡了那种长头发的蘑菇，成了诡异的肉汤茶，那就是普通的白开水。
当时阿婆应该准备将她困在阵眼中，因着不能吃喝逐步变得虚弱再动手。
奈何到底是缺了魂魄的活死人，没法很好的控制住欲望，并且发现那场瓢泼大雨坚持不到晚间，如果不提前动手，雨停了她就会离开。
这才撕破脸皮。
所以情况并不太糟糕，至少没有冻饿交加，最低线的生存尚能维持。
但是，她出不去也是真的。
白日看着外头一派安静，但她只要有一根脚指头踏出篱笆院，就会发现土地中有尖锐的指甲伸出来，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真的敢伸出去半只脚，就会顷刻被那些恶鬼给啃成白骨。
至于晚上，别说出去，篱笆附近半米之内都不能去，而且门窗都要关紧。
不是因为鬼魂能进来，而是因为，它们实在是太吵了！
每一夜从天黑开始就念念叨叨的，因为数量多的已经分不清哪只鬼在说什么，所以恐吓的程度降到了最低，还是让人异常烦躁，仿若念经，彻夜不停，期间偶尔夹杂着几阵笑声和尖啸，让人防不胜防。
视野好的时候，穆七七爬上房顶，往活死人居住的部分远眺，能隐约看到他们日复一日重复着昨天的生活，每天几点出门，几点回家，都如同定好了发条的人偶，半点不差。
她高声呼喊，会有一些人的脚步停下来，甚至还有人会象征性地往这边看，但似乎这只是身体残留的反应，连视线都没来得及相交，就会恢复原样，没有一个人给她回应。
这炉鼎跟外界显然彻底隔绝，所以黎影君的鬼气仍旧是那么一丁点，半死不活，只能在神识中跟她说话，连先前帮她抵御断罪业火灼伤所用掉的部分，都没能补回来。
若说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二人已经搞清楚了，这些活死人的形成，以及穆家做的尝试究竟是什么。
死后以灵魂的状态成为一个境界的主宰，类似黎家历代家主一般，固然是寻求死后永生的最优解，但这个方法本身，会将得益的人数限制住，每一代注定只有一人能享受这个待遇。
况且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得益，是黎氏影君活着时，为了借阴兵得到的副产物。
穆家广收门徒，这其实并不能满足大部分人的需要。
而且她们活的如此滋润，当然还是更希望可以拥有肉体，活着享受不死自身，所以分工明确，有人密切追寻黎氏影君的下落，有人则另辟蹊径研究自己的法子。
虽然不能按着黎家的方式来，但不是不能效法。
于是她们打算在人阳寿已尽的时候，用一些方式将魂魄分割开，任由鬼差收走其中一部分——毕竟世间残魂何其多，鬼差也不会非要将一个魂魄拼的完完整整，差不多就行了，收走没有意识的一小部分，四舍五入这个人就已经归档。
而剩下的，如果还能用特殊方法固定在肉体之中，那么姑且也算是这个人还“活着”，只是活的不太完整。
当然，魂魄缺乏的人，势必活的不太好，如果填补进去别的玩意儿，大概就会如同先前替穆青羊跑腿的那两个怪胎一般。灵动是比活死人们灵动，沟通也更容易，可就跟鬼上身一般，本质是用别的意识来强行操控一波。
而没有东西填补的，放在外头大概就痴痴傻傻，而在这特殊的炉鼎之类，便是那样只凭本能和生前行为模式存留的木偶。
屯了这么多，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实验材料。
“我估计阿婆之前的地位高，这不假，甚至这一场试验都可能是她主导的，但是炉鼎启动之后，她被抽离的魂魄虽然比那些活死人少，看起来更鲜活一点，但结果还是不够好，她虽然算是‘活’了下来，但已经不是生前的那个她了，所以就连她的关门弟子穆青羊，都默认她已经死了。”
理论上能搞搞清楚的就这么多。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咱们到底怎么才能将这个狗屎炉鼎破坏掉？”
什么东西，从外部打破都是容易的，深陷其中再想破解，就是难上加难。
穆七七也想过自己要不然一死了之，又怕这个阵法本身已经将死亡这个概念排除在外了，如果她真的选择自杀，魂魄不会被收进天卵，而是被分割成为两份，一半正常死亡，另一半则被强行固定在身体之中，成为一个拥有她生前记忆的活死人。
毕竟她如今也没有别的试验品，就自己这么一个，尝试错了就是万劫不复。
她也曾经问过：“所以是不是还是直接跳出去跟鬼魂们大闹一场，才比较稳妥？”
那样的话，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呗，反正这阵法是肯定玩完了。
但黎影君却让她等。
“没必要，你可以沉住气，暂且休养生息，毕竟穆家人让你进入这阵法中，不是为了让你自杀的。”
别说自杀了，就算困着她当阵眼，应该也不是穆家的最终目的。
她们大概只是希望穆七七崩溃，而在生死边缘，因为情绪的无限放大，逼近崩溃，而用这种情绪联结并影响到黎影君，最终将他再一次召唤到现世。
“为了死后还能继续‘活’着，她们还真下了血本啊！”
穆七七其实已经不觉着事情还可能有所转机了，可黎影君既然还让她等，那她也只好继续等下去了。
就这样，百无聊赖的乡村生活度过了半个月之久，期间什么都一成不变，唯有天上的满月每一日都缩小一点，如同穆七七残存不多的耐心。
终于到了某一天晚上，穆七七听着外头的鬼哭狼嚎，在床上翻了个身道：“咱们到底在等什么啊……外头的菜都要吃没了。”
“等东西没了之后，自然会有人来送食物，到时候不就行了吗？”
“对呀！”穆七七一拍大腿，她之前先入为主，已经不将那些活死人当成人了，虽然他们也吃饭，可既然那种仿佛活人头皮一样的蘑菇也能吃，似乎就可以自给自足……
但是她忘了一点，蘑菇也得出去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