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态度总有个倾向性，既然穆七七没咬牙切齿地上去自己补上两脚，那么她的态度其实就很显而易见了。
穆七七早就看穿了穆楚的意图，无外乎便是：真要求我放，那我就要费好大的力气来安排接下来的事。
总而言之，这个人情穆七七是欠定了。
就跟当年太子丹直接将抚琴侍女的手切了送给荆轲一般，反正切了接不回去了，你不收也是欠了人情。
就这么霸道，呵呵。
不过既然她没开口求情，坚决不给穆楚一个“为了她的意见勉为其难改变决定”的机会。
于是穆楚便只笑着道：“既然交给我，那么我便公事公办了。虽然看起来可怜，但如今放过小孩子容易，可将来他们记恨报复，还不是一样的结局。”
倒是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安排说成了是对穆七七来说最好的解决方法。
穆七七叹了口气：“我本来也是建议而已，本身他们已经在这儿了，接下来不管是死是活，都是你要负责到底的，当然是你怎么方便就怎么来。”
然而，似乎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于心不忍，她走到那中年女人面前，捋了捋女人凌乱的头发。
头发很脏，是血污。
而女人身上露出来的部分没什么明显的伤口，那么便是头顶有伤，兴许已经被人环钻了天灵盖也说不定，再缺医少药不好好消毒，本来也是死定了。
在女人殷切的目光中，穆七七垂眸，语调有些淡漠：“别怪我，穆先生说得对，而且我没立场给你们求情，抱歉。”
她这话一出口，那女人几乎疯魔起来，疯狂地晃着脑袋不让穆七七继续抚摸，甚至还想咬她的手，大约是觉着这个道貌岸然的女人说了这么多漂亮话结果还是一样要杀人，根本就是在玩弄他们。
穆七七急忙躲开，蹙眉叹了口气，转而看向穆楚：“如果真的不能留活口了，便让他们走的安详体面一些吧，现在就算是屠宰场的牲畜，都没这么狼狈。”
她这样说着，似乎心情很不好，也没等穆楚的回答，匆匆下楼。
她双手握拳，攥的紧紧地，而右手掌心中不光有汗水，还有一个发夹。
当时女人突然激动，乱甩头发，所以她慌忙退开，谁也不会特意去在意她方才摸着女人头发时动了什么手脚，估计连那女人本人也没注意到！
“冷静！一定要先回去之后再看！”
她这样给自己打气，越往下脚步越快，尽力观察了一下这别墅一楼的构造之后，实在从中找不到什么特殊的关窍，当机立断冲出了大门。
外头阳光正好，将一身晦气驱散殆尽，然而穆七七却突然有些眩晕。
眩晕之后却是格外的澄明，方才的一切就仿佛隔了层雾气一般。
明明那是刚刚发生过几分钟的事。
果然那房子里问题大得很啊！
穆七七倒是想先走，可这别墅区里都是私家车，外来的出租别说进不来，小区门口都未必有一辆。
她随遇而安地在花园中的长凳上坐了，看着草坪中的蚂蚁发呆。这些蚂蚁的行动路线也都绕开了穆家这别墅，不肯靠近，看来里头果然存在不少她没参详透的东西。
穆楚很快也下来了，前后也只给了她十几分钟的思考时间。
他看到穆七七还在，缓步靠近，面上仍旧是那公式化的笑容：“怎么，是穆家这种手段太激烈，吓着你了？”
放屁，我吓没吓到你还看不出来？
这戏演到这份上，穆七七是真的不想配合了。
“吓到还不至于，再怎么样也不比被厉鬼追杀还刺激。只是我更认清了，我跟你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在法治社会活了二十几年，不论如何接受不了这样动私刑的行为。”
她再一次看到穆楚面上和善的笑容有一丝龟裂。
穆七七垂眸遮掩冷笑，起身道：“我这边不太方便，能麻烦你再送我回去吗？”
她始终没问那一家人到底如何了，不需要问，让穆楚给自己形容这种过程，只会让她心情更差。
知道那一家人已经活不成了，成为她心头提防穆家的又一警钟，这就足够了。
回程的车上，比来时更沉默。
而也许是因为穆楚特意改了路线，再加上时间赶上晚高峰，车行很缓慢，明明先前去到市郊才花了一个小时的车程，可如今穆七七肚子都有些饿了，还是没到地方。
穆七七看着窗外的余晖，突然低声道：“是因为古时候的传统都保留下来，才会重重叠叠这么多层枷锁吗？”
这话没头没尾，但是比平日那看起来格外有分寸懂进退的样子，要显得更真实和情绪化一些，仿佛是不小心就将自言自语说出了口。
穆楚目不斜视，仍然是笑道：“有利有弊，既然享受到了，那也遵守内中规矩，我觉着很合理。”
“可我没有享受过啊，只吃过亏，毕竟如果我不是穆家人的话，先前的报复也不会临到我头上了不是吗？”
谁也不能说被人害了还能报复回来叫享受吧？
“以后会有的，只是你不肯认祖归宗……”见穆七七转头看他，穆楚失笑，“不提这个了，就算你不承认，只要穆家知道了你的存在，就不可能置之不理。对了，你竟然还住在先前那间公寓楼吗？我看那地方环境不好，交通情况也一般，你是打算一直住在那么？”
“还没打算，看以后的工作地点吧？”
她现在卖符篆过活，不代表以后就不找工作了。
“其实可以来穆家的公司上班的。”
“我考虑一下。”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婉拒。
穆七七这样说着，又转头看窗外，似乎方才只是朋友之间的小对话而已。
穆楚很绅士的要送穆七七上楼，但穆七七回绝了，说自己还要去便利店买一点东西，就不耽误他时间了。
穆楚也没强行跟着，而穆七七也装模作样去买了些储备粮，不管是对比价格，还是查看生产日期，都非常仔细，不焦急而又表现的一切一如平常。知道她上楼关上门，面上的恬淡才一寸寸碎裂。
“不对……失误了！毕竟也是受到了冲击，我表现的那么淡定，岂不是更引人怀疑？”
穆七七抓了抓头发，心道果然还是因为心头压的事情太多，今天一整天和穆楚相处时又都在计算和试探，结果百密一疏！
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就当自己天性凉薄疯狂好了。
再次回想今日看到的穆家的手段，穆七七眸色一暗。
古时候就流传下来的玄门世家，自有一套刑讯逼供的私刑手法！是和黎影君为仇人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她面色凝重，将发卡从口袋中掏出来，没丝毫犹豫的别在头上。
“毕竟是个大世界的现代人，就算年龄稍微大了点儿，记忆的数量我应该还能承受得住。”
纷乱的记忆进入脑海，其中一部分是年幼时的回忆，乏善可陈，烦乱平凡，隐约听到什么“传男不传女”的争吵。
但是后来再生了两个也都是女儿，那个年代还是住在乡下，工作也不十分上得了台面，若非十分有钱的人家，也不会为了这个离婚，最多便是一直生一直生，而生多了养不起，又不舍得将之前的闺女们送人的老生常谈成了父母吵架的日常。
而毕竟也是半个新时代女性了，女人的争吵和反击都很凌厉，最后总会归结到不是自己不接着生，而是你这没用的男人养不起那么多，又总是与鬼神相谋，损了阴德才活该没儿子。
直到有一天，父亲据说找了一个发财的路子，结果出了门就再也没回来。
母亲哭着抱怨着，却也体现出了那个年代特有的，劳动妇女的坚强，将男人那些不知传了多少代的破破烂烂的东西东西一股脑儿扔了。
而小姑娘夜里又去偷偷捡了回来，自学了个三四成。
这东西晦涩难懂，若无讲解，穆七七都认为自己难以学会，更何况是一个生活在偏远村子里只勉强识字的小姑娘，她一知半解，长大后对此道也不精通，没法以此谋生。
然而阴差阳错，在她去城里打工的时候，竟然见到了当年去给他们家送慰问金的人。
说实话，从现代的客观角度来讲，家中虽然少了顶梁柱，日子却一直过得去，很显然那笔买命钱数额不小。
但她大约还是更想知道事情真相，于是便多方打听，各种艰辛不必赘言，最终还真的让她摸到了自己父亲当年的埋骨之所。
没错，她从父亲留下的书上自己钻研，旁的不会，最擅长的便是寻人寻物。
跟着女人的视线，穆七七看到了那仿若古战场一样的遗骸，那些随便一具拿去给考古学家都会让人欣喜若狂的骸骨在路边随处可见。山路尽头的石门高大巍峨，上头的血槽延伸到了门内，而旁边散乱堆着一些明显是现代人用的东西。
其中自然有她父亲的。
后来她便疯了一样的去搜罗当年也跟着去寻宝的人，结果得知根本就没有除了穆家人之外的活口。有的人尸体留在了那里，有的被送了回来，无一例外的被不知什么妖兽吸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