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元成说到这儿，颓然地靠在半旧的墙壁上，回身看了一眼窗外，熟悉的景色被弥漫的白雾所笼罩，仿佛随时可能会有一个身形几乎要消散的姑娘出现一般。
只可惜，他心内很清楚，那个姑娘如今就在穆七七手中的梳子里，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魂飞魄散，或者被这个黑心肝的女人塞到一具毫无希望的身体之中。
狄元成不再说话，而穆七七消化完了这个故事之后，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本以为这会是个涉及豪门家财甚至恋情的，兄弟阋墙的故事，没想到平静富贵的表象揭开，内中竟然掩藏着如此丑陋的血腥与残忍，而这份残忍，从狄家先祖认定了这条路的时候开始，就如同付骨之詛，从未远离。
狄家家大业大，又是数百年的名门望族，不仅娶妻而且纳妾，人丁兴旺，如果每一次不论妻妾生下的都是双生子，那这黄鼠狼少说也吃了数百婴孩了。
这还不过是交代了个背景。
“接着说吧，若是其中没再有值得一提的事，便直接说一说这一辈的事好了。”
毕竟这循环空间的存在时间有限，她还是先听完了前因后果，等出去之后再慢慢商议对策好了。
狄元成的目光仍是落在窗外，并不看向穆七七，面上都是嫌恶的神色，似乎极为不愿提起接下来的事，但最终还是开口继续道：“说来也讽刺，家父曾有一房先于母亲入门的通房，后来抬了做妾室，于我和大哥出生之前，诞下了一个女婴，结果……后来通过严加逼问，便知她是同人私通了。”
这件事自然瞒不过狄夫人，她在有孕之前，就先知道了狄家的诅咒，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而到了我们出生的时候，父亲一看头生的是两个儿子，便格外的心疼。因为母亲因为年纪轻轻，头胎便是双生子又伤了元气，今后不知还能否生育，若是不能，那狄家这一代就不会再有嫡子出生了。”
事实也是如此，从原身的记忆中，穆七七知道，狄家接下来也确实没有嫡子出生了，这也是她先前认为，就算狄元成真的动手杀兄，狄家大约也会保下他的原因。
之后狄老爷便同那黄大仙讨价还价，商量说若是直接将旁支的两个孩子全都给它，可不可以留下嫡系的双生子。
令人意外的是，那黄大仙答应了这件事，但是又提出了一个额外的要求，便是要他们不仅要供上旁系那些不若宗家嫡子这般金贵的孩子，还要供奉上去女人。
“它的意思是，这么多年来，狄家的血脉它也吃的厌了，想要换换口味。而男子肉老，非要年轻的，未出嫁的姑娘才好，说若是非要用旁支的孩子替嫡系的死，那么嫡系的孩子将来长大后，先定了亲事的姑娘，也要送给它。”
听到这儿，穆七七终于明白了为何先前狄家百般要给次子先定亲，可这位次子却又百般的不愿。
毕竟再怎么不相干，就算连面都没见过，可是凭白死了未婚妻，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又是为了保自己的命才让别人送死，一辈子的愧疚都是在所难免的。
“可是……你始终没定亲，而先同你兄长定了亲事的我好端端的活着，死的却是这位雪华姑娘，看来那黄大仙和你们说的话，不实不尽吧？”
穆七七基本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发展，但故事总要听完。
狄元成眼中已经泛红，声音中带了哽咽：“没错，什么定亲的姑娘，不过是我父亲的说辞，而那黄大仙当时的话其实非常含糊其辞，其实……是包括了私定终身，或者仅仅只是相互有了心意的，统统都算在内。反而若仅仅是定亲，却连面都没见过，则在它那儿，根本就不算数。”
果然如此，穆七七无奈叹息，一切也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
她心内很明白这惨剧究竟是如何造成的。
所谓的五通神，不过就是格外容易开灵智的五种兽类的精怪。
在上个世界中，原身的那个蛇妖母亲也自认为高了那些死物的精怪一等，便因为其原身乃是蛇类，也就是南地常常供奉的柳仙儿。
再怎么神通广大，终究不过是精怪，妖力再强，也不可能违背基本法，它能让狄家兴盛大约是转了旁人的运势过来，而能让其每一代都诞下双生子，那其实就是在狄家的血脉中种了东西。
这不知道算是法术还是蛊毒的东西，既然是依附着肉体存在，那要想影响外人，必定是得有所接触才可以。
单纯定了亲，未婚夫妻连面都没见过，特别是原身那样，何止没见过未婚夫，整个狄家血脉就没见过一个，唯一的狄夫人，那也是后来嫁进去的，并不能算数。
从小妾明明和狄家男人有了肌肤之亲，若是和别人私通照样不诞下双生子可见，这种影响大概不会散逸到女人身上，故而原身只见过的狄夫人，在那黄大仙眼里，并不算是“狄家的女人”。
而和狄元成一见钟情，常常通过在上清观暂住的机会而幽会的雪华姑娘，因为同狄家男人有了直接的接触，故而被黄大仙盯上了。
“雪华也是家父世交的女儿，只是她家道中落，算是清贵人家，若是我坚持，也不是不能说动父亲同意我娶她过门。毕竟我又不是嫡长子，妻子的家事稍微次一等也没什么。我当时还自以为是，一再同雪华说，等大哥这边新娘过门了，就跟她过了明路。”
“可是……可是我怎知道，再一次想要从女子所住的后院墙去找她谈心时，远远看到她在窗外等着我。然而，自白雾中猛然伸出一只手爪，那手爪比人的还大，指甲尖利，上头带着棕黄的斑驳皮毛，直接拖住了雪华的脚腕，直接拽下了山崖。”
雪华姑娘当时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转眼便没了踪影，而狄元成当时整个人都被吓得理智全无，也跟着直接跳了下去，心中只想着救回心上人。
“我当时满脑子只想着，若是救不回雪华，那我就跟她死在一起，陪着她走奈何桥也是好的，可跳下去之后，在迷雾中，却是什么都看不到，头直接撞上了树干，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出现在狄元成面前的，便是隔着雾气，看上去似是人形，却又微妙不同的身影。空气中满是血腥和腐臭味，还有……咀嚼的声音。
“小子，我当年跟你的祖宗说好了，保你们都平平安安运势亨通，所以你刚才纵然是自己找死，我也救了你一命，可若是再有下次，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一人作死，祸害全家。”
那声音听起来异常尖锐，时而高亢，时而气若游丝，仿若十分不擅长说人类的语言。而它说完这些话之后，便在雾气中隐遁了身形。
“我虽然保住了一命，可是脚踝脱臼，还被山间的枯树卡住，根本没法走动。直到天亮，山间的雾气散了，才看到方才之前那黄大仙的位置附近，有一摊兀自带着血丝的白骨。”
说到这儿，狄元成的眼光已经有些呆滞了，怔怔地仿若这一幕又重现在眼前一般。
“那是完完整整的一具骸骨，一块不少，而雪华当日穿的衣物就堆在旁边，跟新的一样……”
二公子夜间丢了，跟班的小厮隐瞒不得，只好回去禀报了老爷派人来搜救，找到他这个人的时候，自然也发现了骸骨，立刻猜出发生了什么，便将他和雪华的尸骨都带了上去。
“这凭白的死剩了白骨，跟雪华的家人也没法交代，我便偷偷将骸骨烧化了骨灰随身带着。而外头的人，都只当她是跳崖之后失踪了，因为她的家境本就低了些，父亲便不肯将我推出去，就编了那样一出谎话，强行让我的小厮认下了那荒唐事，又赔了雪华的父兄很大一笔银钱了解。”
狄元成呵呵干笑：“我原以为，父亲在知道我私会别人家女子导致当年世交家中女儿凭白身死，就算不将我直接移出族谱，也至少要打断我的腿，没承想他不仅不生气，反而还很高兴！”
当时狄老爷表面沉痛，然而送走了雪华家人之后，回到后堂就笑的格外开怀：“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还能这样成事！这样一来，只要在定亲之前，先去随便勾搭些小门小户的女子，将她们送与黄大仙，那岂不是并不用牵连今后定了亲的名门贵女？这样一来……于咱们狄家的名声也无碍了。好啊，好啊！这烦扰了咱们狄家数百年的事竟然就这么解决了！元成，你可是大功臣！”
狄元成因此消沉的一蹶不振，甚至只想出家了此残生。
然而这件事在狄元朗知道后，还大为兴奋，设置还扬言说，打算也偷偷去冒用别人的身份去勾搭个寒门出身的姑娘试试看，若是可以的话，但愿能用外头不值钱的女人，来代替将来自己的嫡子去送命。
“雪华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她死了，这些良心泯灭的人却都还活着，我怎么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