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秒转瞬即逝，没等穆七七吩咐，黎影君便动了手。骨骼被捏碎的清脆声音响起，穆七七感受到了一股血气从地底涌上来。
果然，这阵法恐怕从一开始，便是以蛇妖的内丹为中心，以顾青州本身作为阵眼的。
当年那女妖时不时的失踪，大约并不是去独自躲藏原型，而是直接在无知无觉的市民心里种下引子，在死前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给顾青州种了阵眼。
他以为自己凭着那古籍和自己的血就布下了阵法，事实并非如此，而是一切都是女妖早就预备好的，只差他完成最后一步罢了。
要么说人不能太自信，不能太唯物了，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没经过千百次的历练，就算可以画出阵法，也不过徒有其表而已，哪里能有实际功效？
穆七七自认不是蠢材，一个替身纸人都画了一周才熟练呢！这种大阵真要布置，没个两年的历练想都不要想！
话说回来，这种情况下，顾青州的生死也就同那蛇妖布下的阵法绑在一起了。
哪怕再度活过来之后，蛇妖已经同经历了轮回转世没什么区别，已经将他这个人彻底忘记。仍旧要跟他绑在一起。若是他先退却，就用他的性命作为自己更上一层楼的基石。
然而……唯一的一点女妖没有料到，那就是即使顾青州已经退却了，她却还因为和他作为主人与宠物相处的几年光阴，有些放不下。
“够了！够了！”蛇妖用力转了一圈，旁边百货大厦门口的罗马柱都被粗壮的蛇尾撞断，转眼间繁华富丽的商业区，已经显出了废墟的雏形。
辛辛苦苦积累起来的文明，在神秘的力量面前，倾塌只要一瞬间。
“放了他，不……把他给我，我告诉你怎么解除阵法。”女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字句。
与此同时，那些窸窸窣窣的响动瞬间消失，天地之间归于寂静，就仿佛那些隐藏在暗处靠近的小妖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唯有妖气依旧浓郁。
而且穆七七很清楚地看到，就在她脚下因为方才蛇妖的肆虐而开裂的地下，赫然有一根凭空生出的藤蔓，顶端那颗半透明的眼球在死死盯着她。
就算在此刻，它也没有退开，只是缓缓合上了眼睛，假装自己不曾存在。
这只是短暂的蛰伏，穆七七此刻压根不相信精怪的话了，它们根本都是些毫无底线的撒谎精！
“你先告诉我，这阵法要怎么解除。”她上前一步，“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呢？我把人给你，你又出尔反尔怎么办？”
“我和他……”女妖苦笑着，指了指已经半死不活，只勉强有口气在的顾青州，“死去一个，就能解开阵法了。”
黎影君原本已经拽着顾青州的领子作势要扔过去，听她这样说，动作停了下来。
他可不相信，这蛇妖会为了男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若这话是真的，那么直接将只剩半口气的顾青州捏死，不就彻底解决了？
哪知下一秒，蛇妖突然将骨爪伸进自己肚子里，掏出了一颗土黄色的内丹抛了过去。
“我知道他已经要没气了，把这内丹给他服下，才能救的了他。”
精怪没了内丹，就活不了多久了，有这样的保证，黎影君见女妖决绝，若是不依言照做，怕是对方会跟他鱼死网破。
他沉默着将内丹送进顾青州口中，随后将呼吸逐渐平稳，却仍旧没有苏醒迹象的男人送到了蛇妖面前。
整个过程中，黑雾都极为小心地没有触碰到女妖的身体，再度退回穆七七身边时，已经重新幻化成了人形。
穆七七注意到，黎影君此刻乃是全盛时期的形态，知道他还在凝神戒备着，害怕那蛇妖有后招，可蛇妖只是眼光复杂地落在了穆七七身上，将顾青州在怀中轻柔地抱着。
很罕见的，她语气中似乎带着几分歉意：“你……是我的女儿吧？别怪我，我至今仍然想不起来你，对与他……我也只记得他悉心照顾我的那些岁月。”
直到此刻，她也没想起来前世的过往，知道了又如何，跟看过一场电影一般，不能感同身受的话，仍旧生不出什么感情。
不管用什么方法，转世了就是另一个人或者妖，再也不复从前。
“如果说利用他来快速恢复妖力，最终是这种结果，上辈子的我一定会后悔的。”
可惜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随着内丹的易主，穆七七能感受到脚下的地面在震动，妖气不断散逸，没能再召唤千军万马，而是腾空直上，散逸在天际。
她腿上的妖化没解除，但是却也没有继续往上腐蚀的迹象了。
庞大的功德涌进了体内，穆七七直觉自己虽然已经是个半妖，但若是愿意，用这个身体继续生活个一阵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活人的气息也开始星星点点的出现在这如同死城一般的商业街中。
这蛇妖虽然也不将人命看在眼里，但也并未特意去杀戮，那些安静的仿若是废宅的房子里，大概还是有不少活人的，他们之前因为妖气的侵蚀而失去神志，若是阵法不解开，大约就会在无知无觉中化为尸妖，成为这蛇妖巢穴中的一部分。
赌对了，虽然曾经在心中被埋了阵法基石的人可能会因此而死，但大部分人还是得救了。
也算是个好结局，但是穆七七有些失落。
“到最后，其实这个顾晨才是一无所有的那一个……”
虽然她已经死透了，大约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的爹不疼娘不爱，但穆七七还是唏嘘不已。
她为了见证阵法的彻底解除，所以迟迟没有离开，而已经转身缓慢蛇行离开的女妖，回头时发现她还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很奇怪，明明那一双冷血动物独有的竖瞳，是不该带着这种情绪的，但她似乎是要从自己的灵魂深处抓到一点什么，执着地看向穆七七。
最终她叹了口气：“你父亲吞了我的内丹，不可能回去了。”
穆七七点头，顾青州身上没有伤口，又是新死，魂魄还未离体，故而这内丹埋进去，大约并不会同之前他所试验的那样，起排斥反应，但是这样融合出来的会是什么怪物，她实在想象不到。
总之不会还是一个人类。
而人妖殊途，就算如今站在这儿的还是原身顾晨，也不可能再和她这个父亲有交集了。
“我前世大约也是一条蛇，蛇产子都是生蛋的，而且生下也就罢了，不会去照顾，更没什么骨肉亲情，所以上辈子的我，大约也并不太在乎你，那日记本里的，应该都是……”
都是因为想要“学习”人类，才会强迫自己，催眠自己去爱她，如同一个人类的母亲来爱女儿。
原身对此不是无知无觉的，毕竟她记忆中和母亲相处的画面，都模糊而寡淡。
“对了，你若是没有兄弟姐妹，大概是在生下你的时候，我直接随便捡了一颗蛋留下，剩下的就都直接处理掉了。”
这么一说，原身还真是足够幸运？不，也可能是不幸，在虚构的平稳中活了十几年，最后因为自己父母引发的闹剧而亡。
虽然……若是没这一茬事，她大概不会走的这般痛快，而是被虐杀。
也算是另一个角度的塞翁失马？
这种复杂的心境，让穆七七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女妖，她没说话，于神识内叫上黎影君转身离开。
她觉着自己若是不走，那女妖怕是要一直絮絮叨叨下去。
转身的瞬间，她看到顾青州的手指动了动。她可以不同这女妖告别，但是顾青州……毕竟是原身的父亲啊。
生离死别的场景，强颜欢笑的谎言，能少些还是少些。
在离开了女妖的视线范围后，黎影君揽住了穆七七的腰肢。
这一次并非是直接抓着后颈了？
而穆七七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小腹剧痛，视线内最后的画面就是自己已经不是人形的下半身血肉模糊地散落在地。
天旋地转，当眼前再度能视物时，她已经回到了帷幕之间——
仍然保持着被黎影君揽在怀中的姿势。
下半身妖化了的部分留不得，这是穆七七知道的，不过……因为连着身体一起斩断的还有衣服，于是她现在就连T恤都只有腰上的部分，看起来十足的……羞耻。
她笑了笑，直接扯起黎影君的袍子遮住自己。
黎影君如今穿着黑色长衫和大氅，见她死死扒着自己衣衫不放，轻哼一声，直接将大氅褪下来丢在她身上。
穆七七笑着将衣服接过披上，转眼看到身旁的画面。
以往她每次回来之后，都根本无暇，也不想再去关心自己去过的世界，在经过她的横加干预之后，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可如今她突然就想看看。
那毕竟是一整个城市啊，她还是希望能亲眼见证绝望之后的黎明。
那被阳光晒得发白的，建筑十分现代，但冷清的诡异的画面，正在烟雾中逐渐变成透明，真是自己刚回来的那片地方，只是定格在开放式结局上，让人心痒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