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身作为家中的独女，据说当年老一辈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都将她当个男孩子来对待，故而给她买的小衣服鞋子都是男款。
对此，父母还不止一次抱怨过，可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还是会给她这样穿。后来老一辈陆续过世，就又恢复了正常女孩子的打扮。
而这一幕，如此熟悉。
“小妹妹，”穆七七蹲下来，尽量让自己显得和颜悦色，同时压低了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晨晨，大姐姐你叫什么呀？”人偶娃娃发出的声音纯洁无垢，并不带着一丝恶意。
果然如此。
人偶玻璃珠一般……不对，就是玻璃珠的蓝色眼睛无神地看着穆七七，她大概也想表露出一些感情来，只是这身体并不允许。
穆七七心内一紧。
小女孩儿叫晨晨啊……而她的父亲是个医生。
就说这世上，哪有这般凑巧的事呢？
“这真是巧了，我也叫晨晨，顾晨。”
话音刚落，穆七七就听到身后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你在胡说什么？”女妖的声音中带着恼怒，也不知道究竟一个名字，有什么让她气恼的。
穆七七回身，看向那张在原身记忆中毫无印象的脸。
虽然先前没想到，可穆七七如今也算是有了些见识了，知道精怪多半长得奇形怪状，原身记忆中的母亲，也不知道究竟是披了谁的皮。
如今呢，是随便照着某个路人的脸幻化，还是仍旧披了人皮？
母女见面，已经说了这么多句话，还是谁都没认出来谁，太讽刺了。
穆七七心内五味陈杂，可是女妖却毫无所觉，她快步走过来，却是将小人偶挡在了自己身后，用两只外突的竖瞳盯着穆七七：“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女儿的名字，你到底是什么人？”
穆七七笑了，自己的容貌又没变，看来这女妖也是脑子出了些问题，不知是她本身也受了这阵法的影响，还是之前出了什么状况，虽然还知道自己该有个丈夫女儿，甚至连名字都记得，却连人站在面前都已经不认识了。
问题不大，先前黎影君说已经没法将卧室恢复原样之后，她便索性带走了些东西。
穆七七自怀中摸出了一个日记本，这东西先前在她的衣服口袋中，已经因为被那些小混混化成的妖物身上的粘液浸透，封皮破破烂烂还散发着臭味，所以穆七七在换衣服的时候已经粗暴地扯掉了封皮，将内芯塞在了内衣中。
如今上边直接露出了被微微晕开，但仍能看出娟秀的字迹。
“认识这个吗，是我妈妈留下的，你帮我找到它的主人，我就告诉你我怎么知道这孩子叫顾晨，以及你的丈夫……叫顾青州吧？”
女妖虽然满面狐疑，还是接过了穆七七丢过来的日记本。
破破烂烂的小本子纸页早就泛黄，上头莫名熟悉的字迹让女妖皱起了眉。
这确实是她自己的字迹没错，而且……措辞的习惯也是她惯常的，若不是她全然不记得自己写过这东西，那她立刻就要和眼前的姑娘相认了。
可是这东西又不可能是造假的，这么老旧的东西，纸张都因为常年被淡淡的妖气浸润而显露出诡异的纹路。这是不可能伪造得出的。特别是……上头散逸着的妖气，跟她的很像。
没错，很像，但不是完全一样，就跟双胞胎外人会分辨不出，但最亲近的人总能一眼察觉到区别一般，她自己很清楚这不是她自己……
可是这……怎么会呢？
她越看这里头的内容，越是心中七上八下的拿不准主意，越看越是入迷，围裙也来不及脱，甚至连手中还沾着油污的锅铲都直接放在了沙发上，不停地埋首来回翻看，恨不得从每一个字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证明这里头的人是她，或者不是她。
而女妖的心情，很明显也影响到了她的两个玩偶，一大一小都站在沙发旁边，它们不再低声谈笑，平视着前方的白墙，垂手而立，静默的仿若两个毫无生命的物件。
没人说话，只有翻动纸张的声音，伴随着墙上时钟的滴答声，搅动着屋内沉闷的让人喘不上气的寂静。
半晌，女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穆七七的眼神十分复杂。
“这确实是我写的没错，可是我并没经历过这些……”她将日记本放在茶几上，“也许你不相信，可我也是个新生的精怪，非要说的话，只比这阵法早一点点罢了。”
嗯？竟然比这阵法早吗？那果然并不是令死者苏生的阵法。
穆七七没什么好不信的，她自己也没认出来这女妖就是原身的妈，只是还有许多细节的拼图没有找到罢了。
若非要说，二人的气质是有那么点儿相似，且都是疼爱女儿的家庭主妇，可这样的人太多了。兴许在精怪中是比较难得的品质？这一点穆七七也说不准。
穆七七脚下的血迹已经将地毯都浸透了，一脚踩上去，就会有血泡渗出来，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穆七七也不客气，换了个地方，去在茶几对面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开始污染另一块地面。
女妖一边回忆着，一边给穆七七讲了自己的事。
她并非是如同这商业区内大部分在夜间活动的那些玩意，不是尸妖，而且并没有人类的形态，只是这家主人饲养的一条蛇。
主人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但是照顾她十分悉心。也许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缘故，她很早就开了灵智，之后成精，法力也远超一般的妖物。
“兴许是这地方的风水好吧，你看外头，就连石狮子都能妖化，我是得天独厚的柳仙儿，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穆七七压下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要是真不奇怪，那天下的蛇岂不是都要成精！这太匪夷所思了！
那女妖没注意到她的神情，继续讲述着。
虽然她不能直接化成人身，却能侵占别人的皮囊。
而这个女人的身体就是她在楼道里随手捡来的——她也没杀人，事实上自妖化以来，她一个人都没亲手杀过，虽然她知道自己很强，可并没有嗜血的欲望。
食欲是有的，也更爱鲜血淋漓的东西，但就是对人类没什么兴趣。
“其实啊，人类的身体有什么好，长久不运动的肥肉一坨一坨，口感肯定很差，而且也没什么美感……就连这皮囊，我也不是非要抢，当时她在楼道里被人捅烂了肚子，已经活不了了，我不用也只是浪费掉。”
“毕竟想要在白天出门去，用人的样貌还是比用原身好的。”
这之后，她便开始了普通的生活，当时周围的邻居还有许多活人，谁也没敲出端疑来。
至于阵法的启动，至少也是在好个月以前了，只是那时范围还很小，而且因为市中心本身治安很好，连着几夜都不会发生什么事故，所以这样的异变几乎没有影响到任何活人，只是越来越多的东西开始妖化，藏在夹缝中窥视着人类社会，偶尔闪现，给K市留下几个怪谈传说，也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随着阵法的扩大，开始有人发现，夜间不管犯了什么罪，第二日都会被湮灭于无形，根本没有风险，这才开始有罪犯肆无忌惮起来。
而直到最近，这罪恶的狂欢才将整座城市都包裹在内，而原本只敢躲藏在视线范围之外的精怪们，终于开始懒得伪装，用真面目横行于世。
“我没什么愿望，脑子里也空空的，唯一只对饲养我的那个男人有些印象，可是……自从我妖化，就没再见过他了……我想他一定是死在了外头吧，不然为什么不回来呢？”
而之后她发现，自己有促进妖化的能力，不管是尸体，兽类花草，甚至是毫无生命的死物都可以。
于是，她配合着不知道谁设下的阵法——这阵法可以将全城的妖气都聚拢在商业区内，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她将见到的尸体都直接妖化，让这作为一切.asxs.的地方于夜里看起来“欣欣向荣”，后来又觉着自己过于寂寞，便找了个充气娃娃，将他妖化后带在身边。
而光有男人还不够，她还想要个女儿，并没什么原因，只是下意识就觉着该有。
男人的名字和职业都是她随心决定的——死物刚刚妖化时还没什么灵智，几乎别人说什么就会听什么，故而男人被规定了名字和“工作”，也没什么怨言，反而觉着自己天生就该是这样的。
只不过……女妖先前并不觉着这种过家家有什么问题。精怪虽然与人不同，但是修行出人身，并且用尽量贴近人类的方式来生活，是印刻在骨子中的本能。
但是原本以为不过是随便定下的东西，竟然真的存在，而且仍然在K市中好好的活着，这就很奇怪了。
女妖的神色不定，看向穆七七欲言又止。
她现在很怀疑，兴许穆七七真的是她女儿，可是她本身只是一条蛇，拥有自己从前还是兽类时记忆。
她就是刚刚出生没多久，机缘巧合在阵法中妖化的一条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