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的过程冗长而麻烦，长久的跪坐，耳畔是神官们恭恭敬敬地颂念些一知半解的经文。穆七七昨夜睡得好，故而还能坚持，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之后，便又吃上了一顿饱饭。
不得不说，虽然粮食粗粝，肉质也老，但调味其实还挺不错来着……
她身为尊贵的圣女，行动当然不会受到制约，但若是想要偷偷穿着常服溜出去四下打探情况，仍旧不可能，太多眼睛看着了。
然而穆七七瞥了一眼眸中放光，表情玩味的黎影君，觉着自己若是打算指望他，更是想瞎了心了。
那要不然……穆七七的眼光掠过忙里忙外的侍女们，直接找人问问？
侍女不行就去问神官，反正她现在的身份，就算有些不合时宜的地方，也不会有人怪罪的。
于是，就在一个皮肤黝黑的侍女来给她端了水果过来时，穆七七直接开口：“等等。”
“圣女有什么需要的？”
这女人直接就地跪下，仰头看向穆七七。
她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在这个贫瘠的平均寿命不长的地方，已经算是中年人。而难得的是，她的眸光还很澄澈，态度也不卑不亢。
穆七七在心内估算了一下，若是这个侍女自能干活起便是在神庙做工，如今至少伺候过4,5个圣女了。
也就是因此才叫住了她，至少在早上见到一地的血手印，她至少没和那些年轻的侍女一样将东西直接扬了满天。
别的侍女凡是听说了今早的事，都恨不得离得她远远的呢。
“我想问问，之前的那些圣女，也遇到过这种事吗？”
她指的当然是厉鬼爬窗的事，但这侍女却是一脸的欲言又止，装傻道：“圣女指的是什么事？”
“就是昨夜……不知什么东西进了我屋子的事。”穆七七直接挑明。
侍女强笑道：“不过是些鬼魂，仰慕圣女的荣光，和外头的人是一样的，想要抚慰自己的悲苦罢了。”
她下意识的回身瞥了一眼神庙的大门外，那儿还有人群的声响。许多病了的，不如意的，贫困潦倒的，都在外头顶着寒风，等下午神庙大门再开，来接受圣女的祝福。
穆七七想听的是真话，而不是这样无关痛痒的敷衍，而显然这个侍女没那么听话，既然如此……
她轻哼一声，直接抬脚，用从未落过地的鞋尖挑起了侍女的下巴，神情居高临下。
“你就说，以前发生过没有吧？”
“没有……”
虽然回答的很快，但侍女的眼光有些躲闪。
穆七七知道她大概心内有鬼，但是碍于如今没多少时间，往来的人又多，便低声道：“你回答的很好，今晚开始，你就贴身侍候我吧。”
说罢，她用食指在身前的小碟子中沾了一下，将殷红的汁水点在侍女的额头上。
这是祝福过百姓之后，如果圣女高兴呢，就会给其留下的印记，会持续一两日，水洗不掉。
若是这侍女在晚上逃了不来穆七七身边，就可以让别的人帮忙找，况且……穆七七看着那侍女的身体不自然地抖了抖，就知道她果然是害怕的。
侍女深深低头，将表情隐藏在阴影中，迅速将食盒收拾走。
“你靠着虚假的神明狐假虎威的时候，还真是……”
“真是什么？”穆七七翻了个白眼，她觉着黎影君大约又要讥讽自己。
“真是很美，就和真正的神祗一样。”
穆七七万万没料到竟然会得到这样的评价，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而她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大门洞开，寒风裹挟着百姓的喧嚣之声涌进来。
下午接受朝拜的工作开始了。
见多了神情麻木的百姓，到了晚上，穆七七面上也做不出什么表情了，从内而外的疲惫，根本笑不出来。
不仅是累，而且总是有种念头盘桓在脑海中：这种活的和牲畜都没区别的人，值得救值得帮吗？反正再怎么操作，等你走了之后，还是会立刻恢复到一潭死水。
“黎影君，你之前说我像真正的神明，是因为天地不仁，不会对这些连自救都不知道的蒙昧百姓施以援手，报以同情吗？”
“当然了，”黎影君戏谑的声音在耳畔恶意昭昭，“不过是些蝼蚁，本来也不值得费心。”
在黎影君眼中，这就是平日还要费一点心思去狩猎，而如今却满地都是待宰猪羊。
穆七七先前还是无奈，如今则对他的亢奋十分值得理解。
可还是隐隐觉着不能这样放着不管，于是强打起精神，想着就算别的不管，那个夜间来拜访的厉鬼，总要解决了。
晚间，那位被标记了的侍女如约出现在穆七七的房间里，穆七七摆了摆手，让其他人退下。
若是原身的父母朋友会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定然会不可置信地跪下，以为卓雅真的被神灵附身。
卓雅怯懦，胆小，畏畏缩缩，绝不会是穆七七这副模样，使唤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事实上，那些最贫困的人家出身的圣女们，多半都是原身那样子，惴惴不安，生怕一个行差踏错，被赶下神坛，从此连口饭都吃不上。
故而这年纪不小了的侍女伺候惯了那些女孩子，最初的时候想必也没太将穆七七放在眼里，直到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不可置疑的强大气场。
咳咳，其实穆七七哪来的什么气场，只是演技太出众。
侍女名为安希，此刻恭恭敬敬地侍立在穆七七身旁。
“说说看吧，你对那个鬼魂，肯定知道点什么。”
穆七七语气淡淡的，指甲将床头用作摆设的花瓣掐出汁水，根本就不回头看安希的面色。
安希还在抵赖：“我……我真的……”
“别逼我，这对我们都不好。”穆七七猛地回头，眸光凌厉，仿若已经看透了一切，“我有手段可以知道你的一切秘密，然而若是非要我出手，咱们都要付出些代价。”
她当然有底牌，就是那个发卡。不过在走投无路之前，黎影君不会允许她用，她自己也并不想接收一个中年女奴的全部记忆，那肯定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若是有其他的办法，她肯定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安希对上穆七七因为疲惫而显得无悲无喜的眸子，立刻联想到了神龛中的雕像，膝盖一软差一点儿跪下。对于神明的崇敬和不可违抗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眼前的小姑娘怎么看都柔弱的很。
于是，穆七七又一次通过演技，收获到了一个并不令人开心的故事。
事实上，于原身卓雅之前，西方神圣女的这个位置，已经空缺足足4个月了，期间连续十几个少女都没能通过甄选，统统成了饿死鬼。
而在这之前的圣女德姬，其实还非常年轻，甚至没过二十岁。她是因为久病不愈而退位的，且退位之后不出半个月便过世了——被不知是人还是野兽的东西杀害，死状异常凄惨。
“圣女德姬当初在入选时又黑又瘦，没人会想到，她最终会出落成那么美的一个姑娘。她那样的容貌，足够嫁给大户人家，若是没入选圣女，兴许这辈子可以过的很好很好。”
“她还很年轻，也很小心，根本就没有生病……那个时候她一直呕吐，又不来葵水，其实我们贴身侍候的人，都知道她是有了身孕。可是圣女是神的妻子，怎么可能肉身怀孕呢，若是传出去，我们这些任由圣女通奸，玷污了神名的侍女，也全都要跟着一起死，所有人……包括德姬自己，都只说是病了，治不好的病。”
“她这么美貌，又有不怕神明震怒的情郎，我以为就算被赶出了神庙，她下半生也有所依靠的，故而不仅不担心，还在送她离开时，还跟她开玩笑说，以后可以带着孩子回来探望，男人就别带了，省着被西方神的震怒波及，毕竟那可是抢了他妻子的男人。”
可没想到就在几天之后，有人于神庙门口发现了德姬的尸体。
不是完整的尸体，只有上半身，在腹腔以上被撕裂，所有的脏器，连同已经五六个月大的胎儿，统统不见了。
德姬当时整个人都匍匐在神庙门口，双手紧紧扒着门，指甲已经掀翻了六七个，仿若是有什么东西自身后直接咬住了她的下半身，而她拼着最后的力气，也希望能进到神庙中得到庇护。
但仍旧是徒劳无功落得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虽然八方神庙都是修建在这城邦的最外围，四外又没有城墙，故而偶有饥饿的野兽冲到城里来伤人时，受害的经常便是神庙中的奴仆。但这样直接将人撕裂大半身体的猛兽，可是闻所未闻，毕竟若是都这样攻击人了，为何不吃光，还要剩下半具身体呢？
德姬的尸体并非是安希最早发现，在她听说了骚乱赶过去的时候，尸体已经被包裹在红色的绒布中，由一个神官直接背在身后，送去了天葬台。
从那并不比寻常的米袋子大多少的体积，安希就能明白，德姬的尸体至少有一半不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