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中没有一丝响动,仿佛连呼吸声也被隐藏了去。闷热的空气让室内仿佛一个大蒸笼一般,压的人喘不过气。
然则却自始至终有一股浓郁的香味渲染扩散在三人周身,由浅至深,已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白洛行悄然别开眼去,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不及他开口。
“皇上。”
身旁的萧衡浓墨般的长眉便紧紧蹙起,他目光十分复杂,又有几分难以相信,思虑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禀告。
楚越宸正在朱批的御笔陡然顿住,显然被从中打断让他难免生出几分不悦。
可是到底所面之人是多年好友,他还是提起耐心,将笔搁置在架上,一滴新沾的墨汁顺着狼毫滑落,坠落在乌木的桌案上,触目惊心好像殷红的鲜血一般骇人。
“雁寻有何事要奏?”楚越宸单手扶着膝盖,倾身问道。
萧衡淡淡的瞥了眼白洛行,见他未有要离去的痕迹,又想起沈夙曾经传来的密报中曾说过此人与绛雪轩来往甚密,想必与慕子染达成了某种协议。
心中虽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却也放下提防,上前几步一拱手,抬眼朝楚越宸正色道:
“启禀皇上,微臣方才问道这御书房中时浓时淡的弥漫起几缕异香,让臣十分好奇,不知所熏何香?”
白洛行闻言瞳子乍然收紧,咬住下唇,内心一沉,只觉得今日之事,多了好些始料未及的变数。
他不着痕迹的觑了萧衡一眼,只是不知,这雁亭侯萧将军,是敌是友。
“哦?香气?”楚越宸眼中蒙上些迷茫与疑惑来,他别过头朝窗扉前的香鼎看去,只见往日袅袅而生的烟气此刻已荡然无存,空余些燃尽的香灰。
再次转回后,他对萧衡道:
“因着暑热渐重,殿中较往日闷热不畅许多,早已不燃熏香,又是哪里来的香味呢,雁寻只怕是闻错了,也未可知。”
萧衡又深吸了一口气,确定无疑后正欲反驳,却见楚越宸转向白洛行,问道:
“白卿家可有闻到?”
白洛行一怔,而后再躬了躬身,答道:
“回皇上的话,萧将军所言非虚,微臣亦闻到了这股香气。”
“那为何朕不觉得?”楚越宸十分不解。
他顿了顿,将头埋得更深,猜测着:“想必是皇上长久佩戴之物,已然习以为常,才察觉不出所致。”
白洛行的声音清朗而又温润,恍若珠玉乍落银盆,虽然垂首而立,也隐约可见落下的鬓发中,一双含笑的眸子,春水般温柔细腻。
楚越宸闻言后方才如梦初醒,解下了系在腰间的紫色香囊,放下鼻下闻了闻,不以为然的搁在桌上,道:
“果真是这干花之味,只是雁寻为何会对这花香颇为在意,难不成也想佩戴一个?这可不像朕认识的萧将军啊。”
他嗤笑一声,摇头打趣道。
萧衡却半点不为所动,神色反而越发凝重,他不做迟疑,便干脆利落的沉声道:
“敢请皇上将这香囊予臣一看!”
楚越宸面上的笑意渐渐僵住,多年的相处之下,他深知若萧衡出现了这般神情,那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容小觑的大事。
楚越宸抿起嘴唇,沉默片刻,直直的望着殿下之人,将香囊递给李德全,再由李德全忙不迭的小跑而下,双手呈予萧衡。
萧衡解开绳结,打开袋口后拈出几片风干过后的金钗石斛,虽然看出此花的名贵,却也名为有几分惊异,而是自怀中取出一方深色的帕子。
将花瓣置于其上,合上帕子轻轻揉搓几下,摊开来,果真剥落下了附着其上的白色与褐色的微小颗粒。
萧衡将丝帕放置鼻下,轻轻一嗅,神色随即变得更加沉重,他将东西交给李德全后拍了拍手,声音无波无澜,说道:
“启禀皇上,制成干花后连带着所附其上的杂质也变得更加清晰明了,那白褐两色颗粒显然不属于石斛花本身。”
楚越宸蹙着眉望向呈上的一方丝帕,伸手想要触碰那些几近破碎的干花,却还是在半空中顿住,他的眉心愈发拧紧,收回了胳膊,轻嗽一声,问:
“既然雁寻这样说,想必心中早已有数,但说无妨。”
“微臣笃定,那白色粉末属于夹竹桃。”
听到萧衡这样说,楚越宸面色阴沉了起来,他狠狠的瞪向那佩戴几日的香囊,心情十分复杂。
而一旁的李德全却率先大惊失色起来,捂着嘴巴夸张的颤声道:
“夹竹桃?连老奴都知晓此物乃是最毒的花草之一,虽则外表鲜亮,却仅凭单片花叶便能使得婴孩致死,是何人这样大的胆子,做出谋害龙体之事!”
他越说情绪便越发激动,知道楚越宸不耐烦的冷横了他一眼,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礼数,心中一惊,忙低下头,怯怯的不敢才发出一声来。
楚越宸这才转向萧衡,声音中压抑着隐藏的怒火:
“你笃定?”
萧衡一拱手,眉宇言辞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的闪躲迟疑,道:
“微臣在外行军驻营时,曾有兵卒误将夹竹桃叶混入饭食之中,导致数十人中毒险些延误战机。
臣对此格外重视,请教过军医也对此花进行过深入了解,以求不要重蹈覆辙。”
萧衡抬眼望向楚越宸:
“是以在处进入御书房时,便对这香气烂熟于心,绝不会错。”
楚越宸紧紧的握起双拳,却始终不发一语。李德全到底顾及皇上的安危,最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若是如此,宫中可决不能留如此歹心之人,还请皇上明察。”
一语惊醒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楚越宸,他回过神来,开口冷声唤道:
“白洛行。”
“是。”白洛行眼见着一场变故后事态又回到了原先筹谋的正轨,松了一口气,行礼后往殿上行去。
与萧衡擦肩而过时忍不住再次瞥了眼这初次接触之人,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萧衡的出现,如此不谋而合,绝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