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微茫的月光，恰能看见一条向下的绳梯。
谁在这里留下了暗门？
这里究竟通向何处？
采苓，或者说李氏，究竟与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叶瑶知道，李氏心里藏着一个秘密。
她明白那种感觉，上辈子，她也背负家仇的秘密，在渊盟里生活了整整十六年，从六岁，直到二十二岁。
那种矛盾的眼神，那种如山般的叹气声，还有那仿佛永远都舒展不了的长眉，她再熟悉不过。
“你在这里守着，天亮前，若是不见我回来，就去叫我哥哥来。”叶瑶匆匆吩咐了一句，沿着绳梯向下，慢慢下到暗道之中。
落地，脚下铺了毡子，大约是为了避免发出声音。她取出火折子，在暗道里走了一炷香，前方开始有燃着的火把出现，地道也开始分岔。
叶瑶默默回忆了一遍叶府的布局，选择了向东的路。
那里通向叶府的中心。抱月轩，惊涛阁，听雨轩，乃至于她的水云居，都在那个方位。
地道很干燥，没有水汽和霉气。
脚下是青灰色的石头，两壁也是用这种石头砌成。
头上似乎用某种涂料粉刷过，是棕黄色，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走了几步，她发现了一道暗门。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浅浅的脚步声。叶瑶立即推开暗门，闪到门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玄女庙那边布置的如何？”居然是李氏的声音。
“夫人放心，都布置好了。朝廷的人一到，就能从里面搜出凤嘉国特有的香料，草药，还有皇室暗卫的身份令牌。这一切，足以把杀害叶昶的凶手定为凤嘉国的细作。”这是采苓的声音。
脚步声渐近，叶瑶屏住呼吸，心里却是一跳。
“如此甚好！”李氏的脚步声顿了顿，寂静刹那如潮水般涌来。
叶瑶努力克制住略有些急躁的心跳，隐约中有种感觉，李氏大概向着这扇石门里瞧了一眼。但不久，轻缓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伴着李氏惆怅的说话声。
“这里无人把守，未免太过大意了。采苓，从明日起，在这里安排一个值守的人吧！”
“是！”
叶瑶的心一沉，如果这里安排了值守的人，她就不能擅自进来了。
李氏真的没有发现她吗？还是已经发现了，碍于母女情面，没有揭穿，而是用这种隐晦的语言，警告她不得妄为？
心念纷转，叶瑶努力压下这些杂念，捕捉着渐渐飘远的说话声。
“走，我们去看看这个姽婳！巫女传承可是稀罕的很，此人留着还有用。”李氏说。
“现在，她已经是朝廷钦犯了，除了夫人，谁还敢收留她！少主即将远赴南疆，带上她，也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呢！”采苓笑道。
“这个不着急！”李氏道：“先把她羁押在这里，暂时不要让她知道太多的事情，也别让她见到少主。巫女有些神异的手段，我们不能不防。”
“可是，在叶昶一事上，她不是如我们所愿的出手了吗？”采苓不解道。“夫人，您是否还因为小姐的事情，对她心存不满？”
脚步声停住了，李氏和采苓应该停了下来，站在某一处说话。
“当然不满！当初，她跟兰氏勾结在一起，放逐了瑶瑶的魂魄，把一个残魂放进了她的身体，我如何能忍得？若非那个异魂自行溃散，我的女儿重新归位，我定然不要她好过！”李氏的声音里透着恨意和寒意。
却听采苓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夫人，这些事情，您打算一直瞒着小姐吗？”
“不然呢？”李氏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采苓，你觉得，瑶瑶，她与我亲近吗？”
“小姐聪慧懂事，自然与夫人亲近。”采苓停了停，又说：“可是，好像太懂事了。就说与宸王殿下的婚事吧，从头到尾，她就没说过一个‘不’字。”
“她不信任我！”脚步声响起，李氏的声音渐渐飘远。“这不怪她，我丢了她十五年，整整十五年！这十五年间，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但是，她一定受过很多苦，一定尝过很多辛酸。若非如此，不会如此懂事，如此谨慎。
有时候，我甚至希望，找回来的女儿，能骄纵一些，能任性一些，能大声的笑，能尽情的哭。可是，没有，我找回来的女儿，却恰恰相反。也许，我应该觉得骄傲，应该觉得放心，可事实上呢，只有心疼！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的笑容，我不敢问起她的曾经，也不敢向她说起那些往事。生怕一旦开了口，一切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声音渐渐低迷，终于彻底不见。
叶瑶倏然闪身出来，没有跟上李氏和采苓，而是原路返回，顺着绳梯，重新回到地面之上。
“走吧！”她没有提地道里的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浅浅一笑，轻轻说。
那是怎样的一笑啊?像是幽夜独放的花，像是夕阳下的最后一缕晚霞。那让你明白，原来，世间最悲伤的，从来不是纵横的泪水。笑容，原来也可以这样清淡，这样幽独！
如说不出口的苦，如流不出的泪，如一句“却道天凉好个秋”！
含嫣看着这样的叶瑶，忽然觉得心疼，酸楚，
在她心里，自家小姐是个不解的谜。
她有时骄纵，有时温婉；有时和善，有时又狠辣。无情有情转瞬即变，真真假假乱人心眼。
含嫣不知道她在乎什么，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她给自己戴上了太多的面具，能一眼看穿别人的隐秘，却不允许任何人把她看个清楚明白。
沉默中，两个人一路向着水云居走去。
方才听到的一切，在叶瑶的脑海里，如按下了“重复”键的电影一般，一遍遍回放。
原来，她是叶瑶，本来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上辈子的那个叶瑶，能够抵抗组织的记忆清洗，并不是因为意志坚定，而是因为异世异魂的原因吧？
原来，李氏，本就是她的母亲；叶昶，本就是她的父亲。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父亲，母亲，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是这样的人！
李氏爱她吗？无疑是爱的。
她爱李氏吗？
叶瑶只觉得茫然。
子女对父母的感情应该是怎样的呢？
她用力呼吸，手按胸口，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那种源自灵魂的眷恋，没有那种源自血脉的仰赖！
至于叶昶，那感觉就更淡了。
不止没有爱，就连恨也没有，完全是个陌生人。
那一颗可以承欢父母膝前，可以满心天真，满心依恋的小女儿之心，她丢了太久，久得再也找不回。
也许，这反而是一桩幸事。
就在方才，她亲耳听到，她的母亲设局，毒杀了存着杀妻之心的父亲。
而她呢？明明可以出手救父亲一命，却选择了冷眼旁观，充当了母亲的帮凶。
真是一笔理不清的糊涂账！
“小姐？”水云居到了，含嫣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小姐，您是在为老爷的死伤心吗？”
“嗯？”叶瑶浅浅一笑，缓缓摇了摇头，“怎么会？”忽然又道：“含嫣，你想去南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