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还跟萧秦宋两小无猜的时候对方就已经说过，她长了一颗猫咪的心，天生好奇，更何况对象是她的父亲。
这不仅仅是好奇不好奇的问题。
父亲的事，作为女儿的她自然要关心。
姜伯庸在愣了一会儿之后，冲女儿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她的那一声父亲，随即便发现失神的变成了对方，心下疑惑。
仔细一观察，似乎还有些什么捉摸不透的味道。
那纠结的眼神，为难的表情，忐忑不安的模样，瞧这情形，怕是......
姜伯庸突然心头一跳。
接着不出他所料，果然听见自家女儿犹犹豫豫开口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以及一丝惊讶:“父亲，方才我见父亲书房灯火通明，正好睡不着，便想过来瞧瞧，在书房外，却似乎瞧见一个一闪而过的人影......”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这里直接抬起头来，不安地看着自家父亲，不放过他在自己眼前的的一举一动，以及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姜华予虽然从小被按照皇后一般培养，知书达理，端庄高贵，但生性还是倔强的，有些事，若说她不愿意，就连身为她父亲的姜伯庸也决定不了。
让她做皇后这件事，也不过是顺水推舟了。
若非姜华予心中有此意，又有谁能够强迫得了她。
不过对于自家父亲，她永远是敬畏的。
朝堂之上的那些事，她不太懂，但是父亲自己做的事，总有他的道理，她身为女儿家，最主要的任务不过是寻得良人，为其相夫教子，了此一生，其他的，用不着她管，也管不了。
然而，刚才的事，不巧让她亲眼撞见了，就容不得她悄无声息。
姜伯庸原以为面对女儿的这种问题，他应该是冷静而淡然的，但是此刻表面强烈看起来平静的他，其实深藏在宽大袖袍之下的手掌已经汗湿了。
浑身几不可见地微微颤抖着。
这种不安，让姜伯庸心慌。
他将这种奇怪而莫名的感觉压下去，定了定神，镇定地道:“我奉陛下之命暗访一些陈年旧事，事关地方官员买官卖官，贪污受贿，不宜声张和宣扬，宫中暗卫不能用，只好自己找人。”
所以方才，那人不过是来和父亲汇报情况的？
姜华予送了一口气，随即意识到自己的确不该过问这些军国大事，不由得面露羞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中一阵窘迫，歉意地道:“是女儿越轨了。”
姜伯庸摇摇头，坦然一笑:“华予有心了。”
姜华予点点头。
其实她不知道，姜伯庸此刻的内心，哪能是用不平静三个字就能解释的。
她不知道为何面对这个只不过是表面上跟他是父女关系的人的提问，他要如此在意和不安，甚至还带了几分紧张。
她，不过是他复仇路上的一颗比较好用的棋子罢了。
难道不是吗？
当年他和自己心爱的妻子刚刚新婚燕尔，明明可以相敬如宾，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却飞来横祸，不仅让他心爱的妻子蒙受不白之冤，还因此丧命，两人从此天堂地狱，阴阳永隔。
妻子去了天堂，然而没有她的地方，对于他来说，便是地狱。
当初慕容氏因为蒙羞怀孕，曾经一度想要自我了断，但是她善良的生性不允许她轻易结束这世间任何一个生命，无论如何，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是以顾及到腹中孩儿的她，一直拖到分娩之后才吊颈而死。
爱妻死后，姜伯庸陷入崩溃，那时候的他，只觉得整个天空都塌了。
伤心之后，调整好心情，他唯一想要做的事便是报仇。
从此，也只有报仇，才成了他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他拿着当初先帝赏赐的佩剑，在爱妻诞下的孩子的脖颈处抹来抹去，持续了一天一夜，直到孩子嘶哑的哭泣声打破天明的宁静，他才回过神来。
眼前哇哇哭泣的孩子，是他的妻子宁愿舍弃生命也不愿意害她分毫的人。
因为那是她生下的孩子。
却不是他的孩子。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自寻短见。
所以，他要让害死她的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血一般的代价。
姜伯庸看着嚎啕大哭，哭到没了力气的孩子，扔了手中长剑，一句话都没说，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推开大门。
姜府的老人都知道，那一年，姜伯庸的爱妻慕容氏于冬日诞下一女，不幸难产而死，从此姜伯庸独自一人抚养女儿，再无娶妻的打算。
姜华予虽然自幼没有母亲，但姜伯庸待他极好，该有的一点也不少。
有一位这样的父亲，羡煞旁人。
在表面看来，所有人都觉得姜华予上辈子不知是修了多少福气，才能换来这样的待遇，而姜华予自己，也一直这样以为。
执着不变地认为着。
没有人会想到，也从来没有人去想，这一段看似温情的关于人间父女情的佳话背后，其实不过是一场可笑的利用。
对啊，是利用啊。
想到这里，姜伯庸心中不由得一震，愣了很大一会儿之后他才微微低下头，苦苦思索一个问题。
既然只是利用，既然姜华予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颗方便好用的棋子，那他为何还要在意？
在意她的想法和问题。
在意她是否已经察觉了一切。
这件事情庞大，庞大到无论在何处都是盘根错节，他敢断定，只要姜华予发现了一丝丝蛛丝马迹，边边角角，无论是哪一边，哪一角，有朝一日这所有的事情都会全部被她揪出来。
然而他惊恐地发现，现在的自己，居然在惧怕这种事情的发生。
他害怕那个有朝一日，害怕被姜华予发现这一切。
不就是颗棋子吗？
为何......
他微微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姜华予的音容笑貌。
她小时候还是个婴儿的模样。
自己每天下了朝牵着她的一双小手带她学走路的模样。
她因为学不好四书五经反而去研究那些四门八卦而被自己用戒尺狠狠打了手心半夜赌气不睡觉跑到茶坊偷偷哭泣又被不放心她的自己给抱回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