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青看着那玄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咬紧了牙，手指用力太狠，指甲刺进了皮肤，整个人都微微的颤抖着，然而，脊背却挺的更加昂扬。
她跪的太久，双腿早就失了直觉，然而心中有一口傲气，不可放松。
“羽卿坐吧。”燕王随意的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自己在一个看起来颇年轻的太监的搀扶下，坐上首位。
“谢大王。”羽菲颔首，一甩披风，在燕王指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才缓缓开口，“吴小姐这是？”
“还能做什么，不愿去若兰庵罢了，在外面跪了三天了，德妃也央了寡人好几次了。”燕王叹息一声，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
羽菲垂下眸子，不动声色。德妃，不就是吴青的表姐？呵，想买吴家面子，当初怎么不想清楚再开口，如今，倒想起你的老伙计了，可惜，晚了。
“这也难怪，吴小姐是吴中书的独女，吴家自然都格外宠溺一些。”羽菲眼角瞥见燕王嘴角满意的弧度，话锋一转，十分叹惋一样说道，“不过就是因为吴家太过溺爱，才导致了吴小姐心浮气躁的毛病，陛下厚爱，让吴小姐去若兰庵静心，是天大的恩宠，吴小姐年纪尚小，不能体会陛下苦心也就罢了，怎么吴中书也不劝着呢。”
“吴卿爱女心切，一时乱了分寸也是人之常情……”燕王听着羽菲明里惋惜，暗含逼迫的话语，眉头微皱，然而羽菲仿佛没看到他的表情一般，开口便打断了他的话。
“爱女心切确实值得理解，但无视王命，却实在不妥。”羽菲说完，抬手喝茶，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气势，竟连燕王都不敢忤逆。
“羽卿说的是。”话被逼到了这里，燕王也没办法给吴青求情了，羽菲刚立大功，纵然不能载进史书，但也不能立刻抹杀功臣，毕竟，这里面，还牵扯着他的两个儿子，那是燕国唯二的有资格有能力继承王位的人，若这二人有事，恐怕国祚不保。
“闵越的使臣在归德也呆了一段时间了，大王要如何处置？”羽菲放下茶杯，看向燕王。
“越国连国宝都拿出来了，可见其诚意，闵国嘛，不过尔尔罢了。”燕王漫不经心的说到。
羽菲心中一顿，继而释然。若是只有合公公贪那天陨雀尾，还能说是宦官眼皮子浅，看不到天下之势，可燕王若是同样的心思，那，可就配不上他的地位了。
羽菲心中有了定数，将心思掩进眸子深处，这才开口，“大王可知，为何越国放着比邻而居的汉国不求，却舍近求远的来求我燕国？他既然肯对我们亮出天陨雀尾，难道对汉国，还有所隐瞒？”
“自然是因为我大燕兵强马壮，又居于闵国后方，越国打的，不过是让我燕国围魏救赵的主意罢了。绿铭军刚刚大挫汉军，越国自然觉得我燕国强于汉国。”燕王想当然的说到，脸上满是骄傲之色，站在燕王身后的小太监都忍不住在心里骂一声蠢货。
“大王说的极是。”羽菲颔首，态度恭维的说到，“那么，围魏救赵之后呢？大王可曾想过？闵国对越撤兵，难道对我们也继续安分下去么？就算越国对闵国穷追猛打，与我大燕一同围攻闵国，那么这等夺利之事，难道汉国会袖手旁观？大王可是忘了汉国对我大燕土地虎视眈眈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等我们解了越国之难，越国就会对我们与闵国开战作壁上观，即使没有落井下石，也不会互为同盟？”燕王皱起眉头，摇了摇头，“不会，越国来的敏王爷可是保证过，两国共分闵国之土。”
“大王，五五之分是共享，一九之分，也是共享啊。”羽菲意味深长的看着燕王。
“等我们与闵国拼的两败俱伤的时候，他们再出兵渔翁得利，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闵国之土尽收囊中，好算计！”燕王一拍桌子，恶狠狠地怒吼。
“大王英明。”羽菲坐在椅子上躬身，继续危言耸听，“这还是比较好的情况，至少我们还能分得半分闵土。可是大王别忘了，咱们还有汉国在一旁黄雀在后呢。”
“没错，没错。”燕王点头如捣蒜，“若是汉国在和越国联合起来对付寡人，寡人岂不是呼救无门？！还好有爱卿在旁提醒，爱卿之功，功不可没！”
“大王过誉了，能为大王分忧，是臣的荣幸。”羽菲起身，扣住双手深深拜下。
“爱卿不必如此。”燕王快步走下来扶起羽菲，语气亲昵关怀，“有卿助寡人一臂之力，寡人当真是如虎添翼！”
“大王心中既然已有计较，那臣今日就先行告退。”羽菲颔首，态度一如既往地恭顺，神色也是万年不变的疏离。
“好，今日爱卿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等到此时了了，寡人再行重赏！”燕王笑呵呵的挥挥手。
“那臣先行谢过。”羽菲再揖。
“呵呵，行了，你我君臣之间，不必多礼，小晴子，送国师出宫。”燕王摆摆手。
“是。”小太监躬身应了，那边羽菲微微颔首示意，便离开了，晴公公跟在羽菲身后，亦步亦趋。
羽菲从书房出来，就看到吴青背脊笔直的跪在门前，眸光顿了一顿，便移开了，大步往宫外走，经过吴青身边的时候，一直咬牙忍耐的吴青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狠厉的韧劲。
“羽菲，如今你满意了，你可以肆意的羞辱我了！”吴青目视前方，声音里的嘲讽不只是对羽菲还是对她自己。
“羞辱你？如果你曾站在泰山之巅俯览苍生，还会在乎曾经向你吠叫的狗么？”羽菲站在她身侧，目光直直的看着虚空中的某个点，嘴角平直看不出情绪。
“呵，我是狗，那你呢？若是我赢了，如今又岂会是你站在楚豪身边？！”她握紧垂在身边的手，心里的不甘，几乎满溢。
“你不会赢，知道为什么么。你确实很聪明，但这不够。你没有权势，所以你是一只狐狸。我手握重权，所以我是猛虎。狐狸，或许能借虎威，但怎么能赢得过老虎呢？”羽菲抖了抖披风，迈步离开。
“这是你的炫耀么？你应该杀了我，否则有朝一日，你定会后悔！”她回头，冲着她的背影高喊。
“待卿登得百尺楼，九天星辰任尔摘！”羽菲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脚步未作停留。
九天星辰，任我摘？
会有这样的一天么。吴青看着羽菲的背影，不自觉的出神，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羽菲垂下眸子沉思了片刻，开口道，“回去好好当值吧，既有这份玲珑心思，便不要平白浪费了去。”
“是。”晴公公按下心中狂喜，躬身行礼，看着羽菲扬鞭催马，身影渐渐远离。
晴公公既然能接替合公公的地位，成为燕王身边的近侍，自有其不凡之处。在这寂寂深宫，他要避过合公公的势力，又不能卷进各位贵人的水里，还要显露出自己的能力和价值，在合公公倒台的一瞬间让燕王注意到他，这份隐忍的心性玲珑的心思和看准时机的眼力抓住机会的勇气，都注定他不会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
他是个内侍，宦官，想要掌权，便只能攀附权贵，燕王愚不可及，不会是一个长久的靠山，太子性情高洁，宫中又有王后照拂，他去攀附，也不过鸡肋，三王子，失势已成定局，而除了王室中人，与其投靠两个已成规模的老狐狸，倒不如这个刚刚兴起的国师，狐宫弟子，总会给人惊喜吧。
晴公公心中盘算着自己的计较，进了御书房的院子时，便立刻隐了面上神色，只余下恭顺的笑意。
吴青已经离开了，羽菲的话说的很明白，若兰庵她非去不可，至于她是否愿意继续与她羽菲斗法，人家根本不在意，如今，羽菲立于万仞之巅，可指日月，而她吴青，不过一只借势的狐狸，拿什么去比？
羽菲带着朝言一路回到洛府，将缰绳扔给朝言的时候顺便吩咐道，“让季楚季冬最近留心些，马上就是动手的时候了。”
“是。”朝言心中一凛，颔首应答。
剪月从门内袅娜的走出来，对羽菲施礼，“先生，楚将军在拾花院等您。”
“知道了。”羽菲点点头，一边大步往门内走，一边说道，“让仲春仲秋往合公公那边多跑几次，老家伙还有事情瞒着咱们，他手里的不知，无论如何也要敲出来，恐怕和我们手里的不同，还有大王身边的晴公公，多多注意。”
“是。”剪月颔首应了，才问道，“可是那晴公公有什么不妥？要不要……”
“不必。不过一个谋求富贵的，若是可用，不妨一试。”羽菲摇摇头。
“是。”剪月点头。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两人便走到了拾花院。
拾花院面积不大，也靠近边角，这也是楚豪总能轻易潜进来的原因。
“楚郎。”羽菲看着坐在树下喝酒的人，眸子里淬了笑意，迎上前去。
“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楚豪闻声转头，见羽菲迎过来，起身将人抱进怀里，虽然在旁人看来，羽菲此时的表情相对于她平日来讲，已经柔和喜悦的令人惊诧，但楚豪解释能读出隐藏在深处的每一点情绪，喜悦也好，忧愁也罢，从无差错。
“不是什么大事，无须担心。”羽菲仰起头对他笑笑。
“那走吧，今天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楚豪笑笑，不在追问，抬手轻抚羽菲的面颊。
“去哪？”羽菲挑眉。
“去了就知道了。”楚豪抿起嘴角，眼睛里有星光一样的笑意。
“恩。”羽菲点点头，被楚豪拥在怀里往外走。
等楚豪带着羽菲站在一家戏楼前，羽菲抬头看到上面绿釉楼三个大字时，嘴角笑意更浓。
“怎么？”楚豪瞧见，挑眉问道。
“是三娘的店，名字还是我题的。”羽菲笑。
“来过？”楚豪宠溺的捏捏羽菲的鼻子。
“还不曾。”羽菲摇摇头。
“那便进去吧。”楚豪揽了羽菲的肩，往门内走。
“两位，楼上请吧？”小二见两人进来，目光在两人衣饰上一扫。立刻殷勤的迎上来。
楚豪正要往上走，被羽菲轻轻地扯了扯衣袖，便立即改口道，“不了，就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