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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绿林的儿女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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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卡德纳到林山并非是一天之内能够到达的。在众人都已行得疲倦的夜晚,瑟兰迪尔下令在一处巡林站歇宿。所谓巡林站是一些瞭望台,被精灵们叫做塔兰的建筑。建造这些塔兰需要挑选一些又高又巨大,分叉开阔的树木,在它们的枝桠间搭建起木板的平台。塔兰白日里可以供巡林者远眺,夜晚可以歇宿,只要不在雨天住起来也不是那么的不舒服。瑟兰迪尔下令安纳塔独居一处,名义是出于对天赋宗师的尊重,而负责警戒的卫兵将整夜待在那棵树下。至于其他的精灵则分散到四五棵相邻的树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歇息。闪着银光的绳梯从树木高处垂悬下来,好方便大家上下。

洛斯萝睿尔因为是唯一的女精灵,她也分到了独处的平台。作为萝林的巡林官她早已习惯在森林里露宿,但绿林的风气多少与萝林不同。萝林的塔兰是有活动帘幕的,让人感觉到温暖和**——但这里却完全敞露。虽然南风轻拂过枝桠,温度其实很适宜,又有绿林精灵提供的厚实斗篷垫在身下,但洛斯萝睿尔还是失眠了。看着树顶稀疏树叶之外明亮的星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思绪飘向了哪里,而身下低处的平台早已传来鼾声。

洛斯萝睿尔对睡眠差不多绝望了,可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串轻微的弦动——有人在抚奏竖琴!这持续琴声绝不在很近的地方,但也不像在远处,因为凝神细听就能辨别出每一个音符。洛斯萝睿尔心底好奇,悄悄起身沿着绳梯下到点燃油灯的树下。警戒的卫兵询问了她两句但并没有约束她,因为他得到的命令只是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安纳塔。洛斯萝睿尔于是在森林里漫步起来,凭着敏锐的听觉寻找琴声的位置。她的目力和听力一样极好,哪怕稀微的星光都能令她看清眼前的树木,这帮助她穿越黑夜的树丛渐渐接近了琴声的源头。最后她确定,琴声是从一棵即使在绿林里也显得格外巨大的梅隆树上传出的。这些梅隆树并非东方的树种,它们的种子由当初东进的辛达族精灵带到了这里。自此它们生根抽枝千年不死,是传说中的“不死树”。

望着梅隆树一层层优美平伸的枝桠,洛斯萝睿尔不禁心痒起来。让我试试爬树吧,不知这些绿林的大树是否和萝林的一样容易攀爬——她暗想,接着真的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她没有背弓箭,因此身形格外灵巧,不久她已搜遍了整棵大树和相邻的几棵树。可奇怪的是,竖琴声明明就在耳边,她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抚琴的人。搜索一遍无果,洛斯萝睿尔不禁有些泄气,可只要接触到树木,天性里的欢乐便很容易主宰她。她开始忘掉寻找抚琴者的事,反而愉快的从一根树枝跃向另一根,无目的的在枝桠间晃荡,同时随着琴调轻声又放肆的歌唱起来。形容她放肆是因为她唱得实在随心所欲,全凭自己腾挪跳跃的间隙来断句,到后来主调几乎全跑了。还好竖琴的抚奏者一点也没有被她的歌唱干扰,一串串优美的音符始终正确的奏出,直到整首歌曲终了。琴声止歇,洛斯萝睿尔也落在一根平卧的枝干上,身形轻捷的站稳。

这时她听到了一声叹息,跟着十分鄙夷的语气从暗处传来:“我还从没听过唱得这么糟的《露西安之歌》。本以为时间只会让歌艺进步,看来并非如此。”

洛斯萝睿尔一惊,扭头朝相邻的那棵树望去。只见不远处星光洒落的枝桠间靠坐着一个灰色的人影,他悠闲的支起一条修长的腿,另一条腿垂在树干之下,怀抱里正摆弄一把竖琴——虽然他这一生抚摸弓弦和剑刃的时间要远多于抚摸琴弦。

“我刚刚并没有看见你!”洛斯萝睿尔惊奇的说,她确定自己搜索时没有错失这根枝桠。

“那是因为我不想令你看见。”瑟兰迪尔回答道。

洛斯萝睿尔不禁脸一红,冲口而出:“你……故意的!”

“是我要求你唱的么?”瑟兰迪尔微笑着偏过头。

时值夏日,梅隆树正盛开着黄花,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味道。望着瑟兰迪尔的笑容洛斯萝睿尔一时语塞,而对方带点感慨的说:“你长大了,萝林的巡林官。”

“你知道我当上了巡林官?”洛斯萝睿尔再次兴奋起来,但很快又说,“我现在不是了。”

瑟兰迪尔的唇边再次忍不住挂上笑意,他说:“看得出,因为萝林的巡林官不会出现在阿卡德纳,更不会和我的子民当街对峙。”

想到自己的莽撞行径,洛斯萝睿尔低头抱歉的说:“都怪我,我的过错差点令安罗斯陷于危险当中。”

瑟兰迪尔却意外的回应:“这并不完全是坏事,至少让我见识到安纳塔蛊惑人心的能力。”

“你不信任他?”

“我对他的信任不会比你更多。”

瑟兰迪尔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在这一刻他恢复成白日里那个冷峻的王室重臣。洛斯萝睿尔则重新思索起在阿卡德纳见到的一切。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瑟兰迪尔已顺着一道精灵绳索跃到了地面,落地时他头也不回的说:“去塔兰休息吧,明天别在马背上瞌睡,当着我部下的面摔马。”

洛斯萝睿尔脸微微的红了,但这并不是因为对方的话。她犹豫一下,鼓足勇气唤住他:“殿下,我的Nana叫我萝睿尔!”

这毫无来由的一句令正在走远的瑟兰迪尔停住了脚步,他回头望着她说:“这不算是个认真取的母名。”

洛斯萝睿尔也注视着他点点头,说:“是的,我Nana是位西尔凡。她不太懂得辛达语,可她就是这么叫我,在瑟林的时候没来得及告诉你。”

瑟兰迪尔的唇边再次浮上笑意:“那么现在也不迟。”

他终又转身离去。望着那渐渐隐没的高大背影,洛斯萝睿尔轻轻低语:“那我还能叫你弥尔瑞斯吗?”

这问话已不可能被对方听见。

第二日清早,队伍重新启程前往林山。可这一天到下午的时候天空开始转阴,很快乌云密布。夏日的大雨穿透了枝叶瓢泼落下,令众人和马匹都潮湿不堪,就算披戴斗篷也没用。队伍因此变得沉闷起来,大家默不作声的骑行着,瑟兰迪尔始终行在队伍的最前面。这时安纳塔开始唱一支歌,一支没有任何一个队伍成员曾经听过的歌。他唱的是:

阿门洲的光辉啊,

显现着世界本初的影像,

维林诺的水泉啊,

倒映着彼岸欢乐的荣光,

世界之所起,

无上之大能,

除此之外似再无其他,

维拉的军队,

军容盛壮,

他们的铁蹄,

踏碎了北疆,

富饶的贝尔兰,

从此山河改迁,

广袤的平原,

从此遍野荒凉,

庭葛的子民啊流离无依,

曾经的繁荣啊一去无返,

……

这听起来似乎是一首颂扬维拉的歌谣,可转瞬又渲染出哀伤的气氛,而这一切都被安纳塔用动人又有力量的嗓音唱出来,引起了周围精灵的共鸣。这支王室的近卫队几乎都是一些辛达精灵,他们在大雨中细细聆听着歌词,朝安纳塔落满雨水却肃穆庄严的脸庞投去注视,内心不自主的受他吸引。瑟兰迪尔同样听到了歌声,但他的想法和部下们不同。那些歌词像一片阴云遮住他的心,令他越来越急躁不安。终于,他对着自己的坐骑轻声耳语了几句,那匹宝驹便扬蹄飞奔起来,瞬间如利箭脱弦而去。紧跟在他身后的卫兵也毫不犹豫的照做,于是整支马队突然间加速了。安纳塔的歌声戛然而止,因为在泥泞林道上疾跑起来的马匹弄得他剧烈颠簸,再也无法发出那动人的嗓音。盯着前方的瑟兰迪尔,安纳塔的面上闪过一丝冷笑。

同时骑行在后面的萝林队伍也状况不佳,脸色苍白的安罗斯已憋了满肚子的火——他昨晚睡得并不安稳,今天又遭遇了坏天气。他实在想念瑟林的家,尤其现在得跟着马队冒着大雨疾驰,浑身溅满泥浆不说,有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己会狼狈的摔下马来。见表弟勉强支持的样子,行在旁侧的洛斯萝睿尔暗道一声没用,可仍旧策马飞驰起来,超过在她之前的所有精灵,一直奔到瑟兰迪尔的身侧。她对他说:“殿下,大雨里这样疾驰不但折磨马匹也为难马背上的骑士,是否能暂缓……”

瑟兰迪尔这时冷冷瞥她一眼,说:“那么照你们自己的行程走吧,不必要跟随我。”

得到这生硬的回答,洛斯萝睿尔怔怔的一拉马缰,随后回奔至安罗斯身边,把放慢骑速的想法告诉了他。

“我才不要被那些眼高于顶的辛达看低!”安罗斯恨恨的说。

于是洛斯萝睿尔明白自己多事了,气梗的她不再说一句话,干脆到队尾押后。

这样加速骑行换来的,是比预计行程减少一个需要在雨林中露宿的夜晚,队伍于灯火燃起的时分赶到了北部林山的长桥前。桥头的路边建有马厩,几名西尔凡马夫从里面出来为大家牵走了马匹,而另一些引路的精灵点燃了手中发出银白光辉的油灯。此刻大雨止歇,国王的管家加里安走过来为瑟兰迪尔脱去了脏污的斗篷并递上温热的毛巾。得到授意后他又转向萝林的众人,向大家表达了欢迎。他对安罗斯说:“瑟兰迪尔殿下的斥候早已送回消息,要我准备好接待您和部从的房间及物品,请稍后随我来吧。”

这时一阵整齐的步伐响起,洛斯萝睿尔见瑟兰迪尔与卫队士兵们“陪同”着安纳塔率先通过了长桥。等他们消失,加里安才将萝林一行也领上细窄的桥面。萝林的精灵们照样列队成纵行,跟随在引路的灯光之后。被暴雨填满发出巨大声响的溪流从他们脚下拱洞里穿过,噼啪拍打着两岸的岩礁。石桥的尽头立着四根从天然岩体中凿出的石立柱,而立柱后面就是林山的大门。卫兵把守的两扇铁门向外敞开着,门内可见灯火通明。

“你们竟然像矮人那样住在洞穴里!”安罗斯惊讶的说。洞窟里随处可见高耸的石柱和盘旋的石道,整座山看来终将被精灵工匠们凿空。虽然这雕凿的技艺不比矮人精湛,但规模算得上十分宏大。

“是的,大人,许多洞窟还在陆续开凿中,这会是个漫长的工程,您现在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加里安骄傲的回答。

那一晚他们歇宿在一些明显新开凿的小洞屋里,享用热水与丰盛的食物,一夜都没有再见到他人。而接下来的两日他们得到了同样的礼遇,并被允许到外面的林地里漫游,参加西尔凡们的林间聚会,但国王却迟迟没有召见他们。直到第四日,加里安终于通知他们去觐见国王。安罗斯赶紧换上一套整洁的制服,命洛斯萝睿尔和另一名近侍随他同去。可当他们来到国王的御座大厅,准备踏上觐见石道的时候,见褪去戎装穿一身宫廷常服的瑟兰迪尔已先于他们走向了欧瑞费尔的王座。他匆匆登上台阶,看来是有急务。加里安识趣的令安罗斯三人稍候,但停在原地的他们能清晰听见国王父子的对话。

“为什么放安纳塔离开?”——这是瑟兰迪尔近乎质问的声音。

“你可还有更好的主意?”——回应他的是嗓音沉稳的欧瑞费尔。

“我们原本可以把他禁足在这里。”

“可他并没有触犯绿林的律法!他可有偷盗抢劫?还是枉杀无辜?瑟兰迪尔,凭你报告的哪一件事可以治他的罪?”

“我以为您的话就是王国的律法!”

“那么我的话已经出口,我已裁决他无罪,但不许他再入绿林国境。林顿如此,瑞文戴尔也如此,这么做难道还不足以消除你我的忧虑?”

“我的心告诉我,阴云并没有散去。”

谈话到这里结束了,瑟兰迪尔很快离开王座走回了石道,一直经过安罗斯一行的面前。他的脸色很难看,眉目间蕴藏着阴沉的怒气,不发一语的离开了大厅。安罗斯见状感到一阵无来由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