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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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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面色很差,但若非病到起不来的地步,却也依然倔强,每日都早起,在书案边上坐着,整理一些旧书稿之类的东西,云容令伺候人用温水调了些青梅露,拿来给淑妃尝。酿制的时候想着淑妃向来口淡,不喜欢过甜的东西,所以稍微调整了一下配方,如今一尝,果然口味刚刚好。

淑妃面上虽然一贯的没有表情,但看向楚云容的时候,神色是难得的和缓,她说,“我自幼身边没有什么年纪相仿的朋友,入宫这样久,一直得你不少照顾,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才是。”

云容笑道,“这话倒是让我无地自容了,辰公主是陛下带回来的孩子,原该我们一起照顾的,你身体不好,还这样劳心劳力,我也是真心感激你,所以心里才时常惦念着谨成殿这边的。”

辰公主是楚云昭生的,这件事也就明恩华与楚云容知道,虽然一直瞒着白素素,但她也不傻,看到那日光下微微透出浅紫的发色就知道,这孩子,应该是楚家人没有错,至于是什么人生的,又为什么没有让楚家出身的容妃抚养,而是交到她手里。她不知道,也并不想知道。

她喜欢这个孩子,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打心眼里喜欢,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她父亲送她入宫的时候曾经同天子提起过,说她身体不好,也许不能生孩子了。只能请天子看着从前的情分,多顾念一番。

她想着也许是不会有孩子了,在这宫里,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也许不过是一颗棋子,一颗儒门试图与皇权对抗拉锯的棋子,至于暂时放在哪里,还没有想好,因此连孩子都不能让她生。

她见到阿辰,那小小的女孩儿用那么清澈的目光看着她,一下子就让她想起自己不谙世事的曾经。是不是自己的骨肉都无所谓了,毕竟,当这孩子全心依恋着她的时候,所能感受到的温暖,才是最真实的。

云容知道淑妃这些日子身体不好,心绪也不怎么好,刻意说起些风花雪月上的事情,讲起泡茶的讲究,说等到春天,天气和暖一些的时候,该出去采些桃花回来,晒干了做点心,配新贡的龙井正好。还可以带着辰公主一起去,等到了那个时候,没准这小小的人儿,都能搭手帮忙了。

正说着这些话,伺候的人端了姜椒红枣茶进来,原是暖身的膳食,用黑糖煮的,浓浓一碗,看着便让人没有食欲,淑妃才微微皱了皱眉,在寝台上玩耍的辰公主便翻身下去,将那盏茶接到手上,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才递过来,依偎在淑妃身边。

“我怕它苦啊,看上去黑黑的,谁知道是多苦的药啊。”

总得尝一口才能放心的,虽然不能代她喝,但这一举一动里,却全是真心实意。

云容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阿辰这模样里,已经有了楚云昭七八分的形貌,一看便知是个小美人坯子,偶尔侧脸,五官里那迫人的艳色,与幼年的楚云昭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长发垂散在背后,低首时温顺体贴的神态,却是半点也不像楚云昭了。

寝殿里面轻悄悄的,伺候人出入都没有声音,她与淑妃说着闲话,见阿辰又走开了,靠在寝台边上翻书,翻着翻着,又有些犯困,抱着手中的书,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娇憨可爱,惹人怜惜。原本是送完东西就打算走的,看着这孩子,也有些舍不得走了。

淑妃轻声道:“人生在世,有多少富贵荣华,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唯有养孩子这一件事,能得些收获,相伴这么些年,心里实实在在有个依靠,想到他日我若是不在了,也许,也就只有亲手养大的这两个孩子,能惦念我些许年吧。”

“一辈子长着呢,好端端的,说这样的话做什么,给孩子听见也不好。阿辰跟与书都靠着你呢。”

子凭母贵,尤其是女孩子家,等将来到了议亲的年岁,不也都得母妃在内廷外朝说得上话?若是没这一重靠山,就算是公主,也不知道会流落到什么境地。所以说,身为母亲的人,不管自己心里看得再淡,也要为了孩子振作一些。

说这些,都是掏心掏肺的体己话了,淑妃听着,也是淡淡的笑了笑。

“嫁给什么人倒是不要紧,只要孩子自己心里愿意就好。生在天家富贵里,求什么没有呢,不过是图个自在。”

话是这样说,淑妃心里也明白,手中若是不能握着实打实的权势,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过随心自在的日子的。只是如今还年轻,不愿去思索那些深远的打算,无外乎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女官进来报,说海姬过来了。

淑妃微微点头,说让她进来。

原本精神不好,已经到了正午的光景,该陪着孩子歇会儿午觉才是,只是想着海姬是新入宫的人,不好太过怠慢,因此勉强打起精神,也该见一见才是。

海姬缓步进来,行礼之后微微抬头,虽然是第二次见到那如仙似幻的美丽容貌,楚云容亦忍不住屏住呼吸,淑妃同样讶然了片刻,却也镇定道,“坐下吧。”

和颜悦色的问了几句起居上的事情,又问道,“妹妹今日怎么想起过来了?”

按说没有侍寝,是不必过来请安的,淑妃原不是中宫,礼数上也不那么在意。

海姬道:“素月初来朱雀皇朝,虽不懂礼数,却也不敢行差踏错,听说淑妃娘娘如今是内廷之首,昨晚没见着,心想着今日便该觐见的,娘娘若有什么教诲,还请直言相告。”

看起来,倒也是个懂事又温柔随和的人,淑妃道,“中宫无主,说到底我们都是侍奉在陛下身边的人,南朝便是这样规矩,依着位分高低,依礼相处便罢了。本宫常年抱病,一心也就顾着带孩子了,你在这宫里,最重要是保重身子,别的事情,若是有不明白的,便问宫内女官。远嫁到全然陌生的地方,心里想必也有不安吧,若是遇上什么难事,同容妃或华妃商量也好。”

云容在一旁,笑着道,“咱们这宫里,向来一团和气的,也不会遇上为难之事,若是真有,还是多跟明成殿相谈才好,华妃蕙质兰心远胜于我,宫里都说她处事公正,想必能照顾周全。”

海姬说,“是,华妃娘娘前阵子已经去过一次披香殿了,嘱咐了不少事情。素月心里也是很感激的。”

淑妃道:“难得华妃有心了,若不是她,宫里好些事情都要顾不到。”

语气淡淡的,云容听了,也只笑道,“是我该学学华妃,多为娘娘分忧才是。”

这边乳母又过来,说与书有些咳嗽,问要不要传太医,淑妃问,“看着还好吧。”

乳母说,“这会儿瞧着是没什么。”

淑妃说,“那就算了吧。”

说是这样说,没多会儿,又让入画去叫乳母,说,“还是传太医过来看一眼吧。”

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得,又对云容和海姬解释道,“与书这孩子,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我们殿内人是见惯了,谨成殿也一直有慕姑娘教导出来的医女照应着,按说是不该传太医了,但不去传,又怕陛下回头知道了埋怨。”

云容亦笑道,“是该这样没错,如今宫里统共就这一对儿小公主,心疼的跟一双眼珠子似的。无论大事小事,陛下总挂在心里,为他这份记挂,也是该上心点的。”

海姬听了这话,轻声说了一句,“南朝风气,同我们碎岛,竟是截然不同的,我来之前也听说过一些,总有些不敢相信。如今亲眼见了,才知道都是事实。”

淑妃叹气,说,“碎岛的习俗,未免也太残酷了些,都是骨肉至亲,源何要因性别分出尊卑呢?”

听她说这话,云容与海姬都愣了一下,碎岛之国与朱雀皇朝建交也没有多久,楚家在朱雀皇朝镇守南北两道防线,都不临海,因此云容对于海中国的习俗几乎一无所知。倒是淑妃这么个养在深闺的人,说起碎岛国的事,这样轻描淡写的提起,倒像是很熟的样子。

海姬亦道,“妾身来南朝之前,王宫里有专门从南朝请过来的老嬷嬷教导南朝礼仪风俗,因此对南朝之事也算是略知一二,但淑妃娘娘似乎对碎岛也了解不少。”

淑妃看向云容,道,“这说来便有意思了,我自打年少,都一直养在深闺里,读书也是读些经史子集罢了,倒是你们家有位兄长,喜欢四方游历,独自一人航船出海,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随手写了些笔记,不知怎的,辗转便到了我手中,读着有趣味,便不知不觉看了不少,其中有提到碎岛习俗的部分,字字滴血,年幼时读了,便觉得心惊胆寒,因此记了这么多年。”

云容一听就明白了,说的大概是她四哥云桓。云桓打小对航海之术颇有向往,也曾经驾船出海,观星探路,但可惜到最终,还是为了家族责任,去守了南境的边防,云容年岁小,没怎么见过他,也不知道当年那些笔记,是怎么辗转到淑妃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