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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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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军侯府的正室夫人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杨广手上抱着这么个刚出生的男孩,转身便回了府,将孩子交给正室夫人收养。世家门阀嫡庶分明是没有错。但侯府夫人收养了,那就跟嫡子没有多大区别了。为了这事,别的侧室们还议论过一阵子。说那位青衣花魁,不愧是唱戏出身的,心机简直深不可测。死都死了,还为自己生下的儿子挣了一个好前程。

议论归议论,那人若是还在世,听到这些风言风语,想必是会为之心情抑郁不甘,愤怒不满,但人既然已经不在了,万般烦忧皆不必入心,倒是得了个清净。至于杨傅,既然已经没有亲娘了,破军候夫人抱在自己手中,便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来日前程如何,都算是自己的依靠。侯门正室夫人是目光深远的人,对待杨傅,自然是像自己亲生儿子一般看待的。杨傅养在侯府之中,基本是没有受过什么委屈的。另一方面,或许父母与儿女之间也是讲缘分的。破军候的孩子很多,没有一个是他亲自养的,夫人一直没有孩子,侧室生的孩子们都是隔很久才见一面,有些性情骄横,令人厌烦,还有一些,总是颤颤巍巍的,看见他便一副猫见了耗子一般的模样,东躲西藏,看着更是不顺眼。至于杨傅,或许资质之上,并没有比别的孩子高出多少。但毕竟出生没多久便被送到了他的手上,又是夫人亲自教养的。正室夫人在这方面,也算是颇有些心思在。养着杨傅的时候,三不五时便借着孩子的名义与破军候谈一谈。也就是这个孩子在破军候眼前出现的时候最多,自己亲手抱过,看着他摇摇晃晃学走路,呀呀学语,从叫爹爹,到学会叫父王。见过他调皮捣蛋的时候,也见过小小的人儿,正襟危坐在先生面前奶声奶气的读书,讨教功课。弓马骑射,都是亲自教的 ,对这个孩子的心思,和别的人就截然不同。

父母的心,总是无意识间会偏一些的。破军候好几个儿子,跟在他身边做事的多,能讨他喜欢的少,稍有不慎,便会被严厉斥责。唯有对杨傅,做错事的时候只是耐心教导,不管做什么,都觉得这个孩子很好,就算偶尔惹祸,也只一心想着如何替他收场,从来不会疾言厉色。

自然有人议论,说杨傅不是正室夫人肚皮里出来的,却被看得跟嫡子一样。莫不是侯爷这么多年,心里还始终念着那位性情孤傲偏激的青衣花魁?学不来的,别的侧室都是温柔小意的人,谁敢在他面前拿捏架子?倒是给他脸色看的能得便宜。

有胆大的,便把这些话传到了破军候的面前。说侯爷太过于偏袒小公子,未必是好事。不说别的,太过于招人嫉恨,难免是要被人暗地里算计的。

破军候也知道,然而感慨良多,也只是说无奈。他曾经说过,其实那位青衣也就罢了。当初年轻见识少些,一时间为色相所迷,才和那个人有了那么一段宿缘。后来么,见得美人多了,有个性有才艺的美人,更是要多少有多少。自己也觉得自己当年是荒唐。隔了这么多年了,连那个人长什么模样都要忘记了,还能有什么呢?但对杨傅,却确实是不同的。

孩子那么多,没有一个如这一个一般讨他的喜欢。他自己的孩子他没怎么见过,别人的孩子却是见过不少了。为了应酬的缘故,一时半会儿的也替人带过孩子。但没有比杨傅更好带的。再者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自己的孩子最与众不同,不由自主的,便想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他。堂堂侯府,宠个孩子又怎样了?

为人父母的心境,可不就是这样么?公侯世家宅子里的事情多。身为一家之主,时常便会忘却为人父母的身份。破军候也就只在杨傅身上,体会到了做父亲的感觉。这份心意,杨傅自然也是清清楚楚能感觉得到的。因此他与那位父亲的关系,和其他兄弟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他始终相信,不管他落入什么样的境地,他的父亲都一定会想办法救他,保护他。因为知道背后有这么个父亲的存在,有些时候甚至难免任意妄为。只因为有父亲,所以无所畏惧。

此刻尚风悦于他提起北境与天启之间的局势变化,震惊之余,他最在乎的,却是他那位父亲的离开,难道这一次,连父亲也要放弃他了么?杨傅这样想着,心里不免开始有些慌了。

自小看着他长大的,这些事情又岂会不明白。尚风悦看他神态,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安慰道,“国事为重,侯爷也是无可奈何。但侯爷当然不会放弃公子,这不是派我来找公子了么?”

杨傅看着尚风悦,微微苦笑,道,“师尊何必骗我,师尊孤身一人前来,除了陪我赴死,还能做什么呢?师尊的大义,我是记得的,军队在这里,杨傅不能擅离。师尊为杨傅送来消息已经足够,还请师尊乔装改扮先行离去吧。”

到了这个时候,杨傅心里惦记的还是别人,尚风悦也不免慨叹,真是没白疼这个孩子。他冷静的在心里盘算了片刻,也觉得那位侯爷不是什么冷酷无情的人。此时天启动乱,毕竟是动地惊天的大事,他不能不去。但事后若是局势稍缓,必然还是会设法营救杨傅的。

他将这些话对杨傅说了,又低声说道,“公子是不信我,还是不信侯爷呢?无论如何,眼下我孤身一人,就算乔装改扮,也未必逃得出北境,还是和公子的军队在一起能安全一些。如今当务之急,是与楚帅商议对策。有公子在这里,侯爷是一定会设法的。”

杨傅一时惶急罢了。听尚风悦这般一说,心里略微有了些底。便镇定下来,当下先去找楚云清相谈。

他和尚风悦一起去见楚云清,将当下的情况说了一遍,楚云清听了沉默不语片刻,微微的苦笑了一下。

他说,“或许真是,天是故意与那人为难,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功亏一篑。”

二十年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二十年后,又一次发生了这样的事。

平定北境是楚云昭一生之夙愿,或许就是这夙愿逆了天意,以至于天不随人愿。

都说天意难为,然而天又何故,一次一次与这个人为难。她拼了全力,不惜代价,一次次攻下堡垒,试图拿下堡垒之后千秋万代的和平,然而这世界,却永远不肯给她机会。

楚云清微微苦笑。

事已至此,他倒是不担心自己。他这么些年,心境一直沉郁着,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如今见楚云昭一世奋武,不过落得这般结局,更是生出人生无常之叹。觉得再多挣扎,也抵不过看不到猜不透的天意。不如做一条咸鱼,躺下来等有朝一日被人吞吃入肚。不挣扎,或许痛苦还能少一些。

以他这样的心态,早就该在多年之前就效仿云和,找个道观出家算了,白白在战场上挣扎了这么多年,既是折磨自己,也是在坑害别人。

片刻思索之后,见杨傅与尚风悦都看着他。像是都在等他拿主意。毕竟名义上他是主帅。何况北境的情况,也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楚云清的心态却早就已经崩塌了。他看向杨傅焦虑之中又有几分期待的神色,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你们自谋生路去吧,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样说着,竟然就起身出门走了,口中似乎还说着几句话,话语随风传来,依稀能辨别出,是生又何欢死又何苦之类的慨叹。全军主帅在这个时候生出这样的感慨,说着这样的话,竟然就这么走了,杨傅愣了片刻,就要冲出去追人。

楚家军在边境混了这么些年,没见过这样不负责任的主帅。堂堂一个将军,竟然还不如女流之辈。杨傅一肚子怒火,急于冲着楚云清发泄,姑且不论这一局怎么走,先按着这个人打一顿才是正事。

他是这样想,然而刚准备追出去,就被尚风悦拦住了。

杨傅此刻心情,已是怒极,当时只说了一句:“师尊莫要拦我,我非得与他说个清楚不可。”

尚风悦摇了摇头,说,“楚云清已经疯了,你又何必与他多言。难道要让军中将士看着你们两个大打出手么?他是主帅,难道你不是,要设法撤军,你们总有一个人要冷静。”

尚风悦方才一眼就看出,楚云清如今的状态,分明就是求死。这么些年过去了,楚云清在北境的所作所为,尚风悦多少有些耳闻。这个人是不比当初了。却是没有想到,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竟然会给出这样的反应。

是有些令人意外。但尚风悦是参议,所谓幕府参议,干得就是解决意外的活儿。片刻之间,他已经理清了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