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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神仙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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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雪央仅剩的记忆里, 七千四百年,在一个清晨,他迎来了一位仙族的病人。

泑山最美的时刻, 在黄昏, 西望出去, 夕阳恢鸿, 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熠熠光彩。

彼时他还是少年心?性, 一个人孤单被关在泑山久了,每一个到?来求医的人, 对他来说都是馈赠。

他尽心?尽力医治他们,他们留在泑山的日子, 也会与他说起许多外面的事, 说如今四大仙族境况, 说人间会下?雨, 还会下?雪。

战雪央活了那么大, 从未见过雨或者雪。

泑山能留住的, 只有一轮夕阳,还有夜间偶尔能看见的月亮。

他想象不到?那是怎样一种场景,小雨翩翩,或者整个大地银装素裹, 雪花比羽毛还要清盈美丽, 他抿紧唇, 努力不让自己生?出“向往”的情绪。

战雪央生?来就知道, 他得?留在这泑山,独自渡过千万年,直到?王族的后嗣出生?,拼合灵脉, 那才?是他重获自由?的一日。

仙子来的那日,不是泑山最美的时辰。

天空难得?这样雾蒙蒙的,连太?阳都还没升起,她身着一席红衣,眉间朱砂烈烈,缓步而来,红色仙衣绣着一朵朵银色莲花,随着她的步子,露出纤白的腿,那仙衣竟然?一路开?到?了大腿,艳色若隐若现。

战雪央在擦他的斧头,见到?她,险些手滑弄伤自己。

她惊愕片刻,弯唇笑道:“小妖怪,你眼睛不规矩啊,看哪里呢?”

战雪央面红耳赤,一半是羞愤,一半是气的。他居于泑山,也是一个境界的主人,竟然?这主人当得?寒碜,整座山,只有他一个活物,不过泑山除了没有活物,有世间罕见的法器,还有涓涓的灵泉,以及仅存的上古法阵。

无数人求他救命,对他自是毕恭毕敬,有求必应,只有这个奇怪的仙子,穿得?……跟妖精似的,但身上的气息却是浓烈纯净的仙气。可若是仙子,仙子怎会这么穿!她不羞么!

战雪央也是一时之间惊疑她的身份,才?多看了两眼。

没想到?被她叫“小妖怪”,还冤枉他是个色胚。

医者哪里有“色胚”,他年龄不很大,还没到?想女?人的时候,一心?只想等到?殿下?,或者惦记去人间看一场美丽风雪。

他当即拉下?脸来,拿出泑山一境之主的威严:“我不治你,你走。”

这还是第一次,他把?人拒之门外。

她没有生?气,也不惊慌,反而走过来,弯下?腰看他:“别那么小气嘛,我只是同你开?个玩笑,不然?,我向你赔罪好不好?我真的很疼,你给看看呗。”

她伸手捂住胸口,一副哄孩子的语气,面上却笑嘻嘻的。

战雪央听了冷笑,拎着她后领,想亲自把?她从泑山扔出去。这是他见过……最讨厌的病人。

在泑山,他就是最厉害的存在,她纵然?看起来嚣张,却也反抗不了。

战雪央真要扔她出去时,一声低低无奈的叹息,传到?他耳边。

她抱住他的小臂,轻轻说:“真的疼……你轻一点儿?呀。还泑山之主,心?怀仁念,人家快死在你手上了。”

战雪央觉得?自己被戏弄了,他回头,怒视她。

她却软软倒了下?去。

她没有骗战雪央,她真的伤得?很重,本来见她落拓走进?来,还有兴致嘴贱,战雪央以为?她无病呻-吟,故意来找茬。

没想到?她比那一年,来找他的病人都伤得?重。

她心?口一个大窟窿,魂魄都要散了,灵髓也有隐隐溃散之势,这对任何一个仙族来说,都是致命的伤。

她却还笑得?出来。

彼时战雪央年少,还未多么心?狠,他救的人太?多,没法真的看着她仙魂散去而死。

犹豫良久,他还是把?她抱了回去。

这是一场很奇妙的体验,对于战雪央来说,亏得?不行。她死气沉沉躺在他床上,作为?他第一个心?不甘情不愿救治的病人,她什么都没给,连像其他人一样,与他讲外面的世界都做不到?。

她沉沉睡着,身体伤得?太?重,战雪央还得?拿出自己囤积的宝物来填这个无底洞。

他每每从她身侧路过,就是一阵来气。

气着气着,憋屈极了。哪有医者掏出家底来为?不付账的病人医治的?

更令他气不顺的是,旁人来求医,涉及到?脱衣,总是一脸浩然?正气:“境主尽管医治,我信境主。”

泑山境主,战雪央,治疗别人时,心?平气和严肃地像在看一滩死肉,或者外面的流沙人。唯独在给她脱衣衫时,不敢多看,仿佛多看了一眼,他就成她先前说的那样,占她便宜。

在他快要发飙前,她终于醒了过来。

战雪央采了灵泉回来,见她抱着一只流沙人,这里捏捏,那里掐掐,她怀里的小流沙人,拼命挣扎。

她眉眼如春花盛开?,高兴得?不行:“可爱哎!”

战雪央:“……”他冷着脸过去,放下?灵泉,“没事了就滚,滚之前,把?诊金给了。”

她搂了一堆小流沙人,盘坐在他身边:“没灵石,被家里赶出来了,也没诊金,要不你再捅回去?”

这是战境主,第一次被人赖诊金,赖得?如此理直气壮。

他回头,结果见她仰头冲他笑,笑容狡黠,明显在胡说。那股气又开?始不顺了。他沉着脸,在琢磨给她下?什么药,让她肠穿肚烂之时,手被人掰开?,一朵小小金色莲花,被放入他掌中。

“生?气啦?只有这个,我的伴生?莲花,当作诊金给你可好。”

那是一朵很美的梨花,颤巍巍在他手心?,含苞欲放。战雪央很想有骨气地表达自己的厌恶,扔回她脸上,可犹豫半晌,他根本没能移开?眼。

泑山恍惚,是不能开?出花的。

纵然?有人送他生?机勃勃的花,或者灵兽动?物,第二日便会死去。他没有见过这么美的莲花,浅金色光芒流转,没的不可方物。

她偏头看他,这个尚且稚气的、自己的救命恩人。

见他像个孩子似的,明明喜欢得?不行,最后还是扔给了她,冷语道:“不必,泑山之中,没有花朵能活过第二日。”

她捧着伴生?莲花,重新放回他怀里。

“它可以,我活着,它就不会败。不信试试,嗯?”

战雪央唇动?了动?,最后犹豫地捧住了莲花。

他把?它放进?屋子里,一整夜没睡观察它,第二日太?阳升起,他慌忙去看,它果然?还在!

娇艳欲滴,和昨日一样美。

他心?里升起的惊喜,绵延不绝,仙子站在门口,轻轻笑:“难得?见你笑了,很喜欢它?”

他就像被发现做了坏事一样,立刻收敛起笑意:“我没让你进?来。”

她打了个呵欠:“小妖怪,我也没办法的呀,你盯着我看了一夜,口水都要留出来了,我怕你把?我吃掉,陪着你一夜不睡,我怕你日日这般,看花看傻了怎么办?”

他皱眉:“谁看了你一夜?”

她指指他窗棂上的花:“我说了,那是我的伴生?莲花,我能感觉到?它的一切。”

她眨眨眼:“就像方才?你摸它,等同……”

热气上涌,战雪央说:“放肆!荒唐!”

她笑声清脆:“没办法呀,你救我一命,它也是我的命,我只有这个能给你,我堂堂……”她顿了顿,“可不会赖账。”

他抿紧唇,手里莲花,跟烫手似的,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她捧起他的脸,叹息道:“答应我,今夜别用?那种目光看它了,它害怕,我也害怕呀。”

他飞快拍开?她的手。

仙子白嫩的手,瞬间嫣红一片,他目光落在她手上,心?里莫名有几分?惊慌。

她却挑了挑眉,不甚在意的模样,甚是洒脱。问他:“可有酒?”

他心?里很乱,没反应过来,随手一指。

她说:“小妖怪真好。”

翩然?去抱酒坛子去了,等她走远,战雪央才?回神,连忙把?手中莲花放下?,离它数丈远,如临大敌。

它可怜无辜地散发着美丽,安安静静的,与它的主人全然?不同。

良久,战雪央才?想起自己的酒来!

那酒是世间最烈的神仙酿,整个八荒,仅仅数坛,他自己都没舍得?喝,果然?,他跑过去,仙子已经醉倒在宝石岩下?。

他咬牙过去,很好,一滴都没给他留。

然?而这并不能怪她,他自己给她指的方向,算是默认她可以喝。

战雪央好心?疼,脸都黑了。身怀传承的少年妖族,还从来没有喝过酒呢。

他闻着香,怕自己醉了惹事,打算等忙完,安顿好流沙人做事才?喝的,现在全部被她给喝了。

他粗暴地摇醒她:“带着你的莲花,明日就滚。”

仙子朦胧睁开?眼,看见他,脸颊绯红,带着顷倒众生?的笑意,唇齿缱绻:“小妖怪。”

战雪央:“老子不是小妖怪。”

她说:“哦,那是得?了传承的大妖怪?”

他气得?咬牙:“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妖族血脉,本是个秘密,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仙族。她笑盈盈冲他勾勾手:“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那时候他的好奇心?还很旺盛,犹疑凑过去。

她吐气如兰:“这是我的天赋呀,能一眼看透人的本体,只告诉你一个人哦。”

他有些震惊,没听过世上还有人,有这样的天赋。战雪央知道她出生?必定不凡,能有伴生?仙莲的,怎么会是普通的仙子,然?而一眼能看透他本体,这比上古时照妖镜还可怕。

他又想起什么,脸腾的一下?红了。

“你……你能看到?我本体?”

她歪头,伏在他膝盖上:“是呀,你是什么?蛇吗?不像,又像犬,还有老虎爪子……”

她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好奇地问:“你有两个那个吗?”

“什么?”战雪央到?底太?年轻,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她在他耳边低低呢喃了几个字,他脑海一片空白,旋即脸都要烫化了,他咬牙:“我不是蛇族!”

“哦,”她遗憾地说,“那就只有一个呀。”

他抖着嗓音:“老子要杀了你!”

她水色氤氲的眸眨了眨,喝了神仙酿,她眼尾眉梢,春色无边,却又醉得?厉害,她坐起来,一把?摁住他脖子,笑得?不可自抑:“谁教你说这些粗鄙之词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他其实并不很懂,看得?那些话本里,自称“老子”,可以显得?很有气势,很凶恶。

他脖子被人摁住,仿佛被扼住命运的后颈。

战雪央僵着身子:“你……你要做什么?”他并不怕她伤害自己,泑山无法杀人。

他死了也能活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他控制不住,想要转过头去,结果下?一刻,醉得?不像话的仙子,做了一件令他想要与她同归于尽的事——尽管这在泑山不现实。

她把?他的头,摁在她怀里,拍他后脑勺,跟拍小狗一样。

“不许说粗鄙之词,我不爱听,别像我那个讨人厌的继兄,乖。”她嘟囔道,“我伤成这样,他应该非死即残了吧。”

战雪央什么都听不见,只因为?他脸颊一软,女?子馨香扑面而来。

他愣了一瞬,猛然?推开?她,几乎落荒而逃。

他狂奔至后山小溪,掬起水,疯狂洗脸。他他他他……他被坏女?人弄脏了。

冰冷的水流并不能驱散他的热意,他干脆一头埋了进?去。

然?而没有用?,半点作用?都没有。他搭上自己脉搏,那里跳得?飞快。他恨得?咬牙,湿漉漉抬起头,又忍不住去触碰自己的脸。

刚刚那种感觉……

不行,不能回想,他揪过一个流沙人:“扔出去,你们把?她给我扔了。”

流沙人们领命离开?。

“慢着。”他咬牙,“她……她还没给诊金,谁要她的破莲花。”

它们挠挠头看战雪央,他仿佛被看透:“看什么看,给老……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