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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何去何从(为泪痕兄第二个盟主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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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符五年九月初七,天德军派了一些人在鄯阳城下约战,战书射上去后,没有回应。看城头挂着的“薛”字大旗,薛志勤这厮应当还在城里,以他的暴脾气,居然能忍受别人的挑战当缩头乌龟,委实不易。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朔州军应该是不会再出来了。郝振威须早做打算,丰州、振武军那边不可能送军粮、补给过来的,他们现在是孤军,所有东西都是一次性消耗的,比如武器、装具、箭失、粮食、役畜乃至人。

军粮还能支持多久邵树德不清楚,考虑到之前没甚缴获,征粮也不是特别顺利,估计撑死了维持一个月。那么,以他们这几千人,可以攻下朔州城吗?难!兴许可以试试,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兵力折损定然也非常多。

“人皆言大同军城坚固,岂不知鄯阳城乃古马邑城,亦固若金汤呢?邵副将,又见面了。”宋乐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拱了拱手,见礼道。

“宋先生来了。”邵树德还礼,说道:“野战还成,攻坚,怕是不成。”

“郝都将自然也不想攻坚。”宋乐压低了声音说道:“昨日有消息传来,国昌子克用先攻可岚军城,诱朝廷兵马来救,然后在可岚军城以东之洪谷大败官军,招讨使曹翔被迫退回晋阳,只留部分兵马于猩、代之间,与叛军对峙。”

“这……”邵树德有些吃惊,连忙问道:“怎么败的?”

“曹翔乃河东节度,然带过去的兵马多属外镇,不遵号令,不肯效死,长途行军疲累,不防克用突出奇兵,遂一败涂地。而今败军已退至太原府,晋阳城门紧闭,有传言曹大帅已为乱军所杀,不知真假。”

“此等军情,郝都将可已尽知?”

“自然是知晓的,我也是跟着监军使才与闻这等机密之事。”宋乐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邵树德,仿佛在说我手底下一没斥候、二没细作,消息当然是别人传过来的二手货了。

“若此时据有鄯阳城便好了,进可攻退可守。李国昌父子便是全军而来,有坚城在手,料其也无办法。”其实邵树德说得并没有错,鄯阳古时叫马邑,南临马邑川,地处陉北桑干河上游之小盆地,古来用兵都在此集结,盖农产较丰也。天德军若据此,将四野的粮食全收拢起来,然后关闭城门,守上几个月一点问题都没有。

“不可能了。洪谷之战得胜后,李克用已率兵至代州,一面给太原方面施加压力,一面准备随时增援蔚州,可谓威风八面。在此情况之下,薛志勤失心疯了才会投降。而他不降,咱们打得下来吗?”宋乐摇头道:“为今之计,还是在于三面夹攻。西路天德军、契必部、赫连部,东路幽州镇,南路以河东、昭义、忠武、义成、河阳诸镇兵为主,三路合围,李贼不死何待!”

确实,若是各镇同心协力,不划水,好好打,那么李国昌父子再能,也早就败亡了。

但事情难就难在这里,幽州镇迟迟没有动作,西路这边也在划水,南边人心不齐,互相之间矛盾很大。李国昌兵少,但胜在齐心,力往一处使,这才令官军屡战屡败。

“那么请问宋判官,接下来我军该何去何从?”

“下策是北上,与契必章、赫连铎汇合。然云州贫瘠,无法养军,契必、赫连也很难接济我军,届时军无余粮,不战自溃,乃下下之策,不得已方可为之。”

“中策退回振武军,借口军用不足,先取得一两块地盘,观望之后再做打算。然很可能被朝廷申饬,郝都将未必敢冒这个风险。”

“上策乃南下岚州,该地非李国昌父子主攻方向,亦可大量补给军需粮秣。山脉纵横,地形复杂,腾挪空间甚大。一旦猩、代间战事有了眉目,我军便可出岚州北上,再度攻入朔州,对朝廷也交代得过去。”

“郝都将会选哪策?”

“当然是上策了,本官向丘使君进言,丘使君与都头商议之后,都觉得南下岚州更为妥当。”

“妥当”这个词用得比较精妙。北上云州,没吃没穿,赫连、契必两部是友是敌还很难说呢。万一人家瞅准机会火拼了天德军,然后撒丫子跑路,你占丰州,我占振武,与沙陀人连成一片,互相呼应,你找谁说理去?

退回振武军乃至丰州更不可能了,首先监军就不敢同意,其次大伙出来打生打死,没捞到任何功劳和财货,就这么回去?所以,南下岚州几乎是唯一可行的选择。就连理由都是现成的,援救可岚军!

“宋判官,都头有决定了吗?”邵树德悄悄靠近了,低声问道。在军中厮混多年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乱讲,有些消息不能乱传,杨修的故事太出名了,邵树德可不想落得这么个结局。

“都头倾向于南下岚州。”宋乐继续“乱传消息”,只听他说道:“昨日,郝都将已派斥候南下草城川,探查军情,这两日应该就有消息传来了。”

草城川离朔州约160里,行军的话差不多八天就可以到。草城川以西有遮虏军城,曾经被李克用攻破过,不过在李退走后,溃兵们又跑了回去,将其控制在手中。

南边约百里就是可岚军城了,前阵子刚被李克用攻过,不过士兵们抵抗顽强,只让其攻破了外城。

当然现在看来,李克用可能并没有真心想强攻这座军城,而是围点打援,真正目标是前来解围的河东、忠武等镇士兵,最后他得逞了,两镇兵马大败,代北北面行营招讨使兼河东节度使曹翔惊惧之下退回晋阳,威望大跌。

士兵们其实很现实的。

曹翔带着昭义亲军赴晋阳上任,担任天下三大名镇之一的河东节帅,一上来就厉行军法,快刀斩乱麻,通过杀伐稳定住了局面。

但士兵们的不满也在积累着,此番洪谷兵败,曹翔即便逃了回去,怕是也再难掌控局面了。聚集在晋阳的昭义、忠武、河阳、义成、义武等外镇兵马能听他的就有鬼了,甚至就连河东本镇兵马估计都指挥不大动。

惨,真是惨!

九月初九,果如宋乐所说,都头郝振威召集诸将议事,以缺粮为由,决意率军南下草城川。监军使无异议,其他人也无可无不可,于是就这么定下了。

初十一大早,诸军收拾行装,依次撤退。

作为监军使的护军副将,邵树德他们不是第一批离开的人,因此在营内吃完中饭后,他们才跟在第二批出发的主力中行军。此时营内仍留有部分兵马,监视朔州城内的情况,薛志勤似已破胆,又或者害怕有诈,未敢追击,这倒方便了天德军的行动。

前往草城川的行动一切顺利。此时李克用的主力已回兵代州,正与朝廷兵马对峙。他现在的压力仍然比较大,北面的老巢云州、朔州皆有唐军攻击,东面的蔚州也面临幽州镇兵马的袭扰,指不定啥时候就会演变成大规模的战争,可能只需朝廷第二份旨意抵达范阳吧。

因此,他们现在真的很难抽调出多少机动兵力,每一名士兵都十分宝贵,必须集中起来使用。而这,或许正是天德军南下这几天来,一路上只看到小股李军兵马的缘故,他们更多的是起监视的作用,而不是袭扰或攻击。

九月十六,天德军半道突然改变行军方向,直扑宁武县而去。

这个县是朔州治下的,但是否掌握在朝廷手里,谁也说不准。不过天德军的武夫们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直接派出两千余精兵,将这座兵力薄弱到可怜的县城给拿了下来。

武夫进城,可想而知是个什么德性。

即便有将领约束,军汉们不敢伤人,但劫掠一番却是难免的。很多兵将更是闯入民宅,奸淫妇女。

邵树德手下诸人看了心痒痒,也想去奸淫掳掠。在这个年代的价值观下,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事,吃人都很寻常了,你跟我说奸淫妇女不好?信不信武夫们一刀砍死你?

有今天没明天的,说不定下一刻就死了,你要我当好人、圣人,滚你妈的!

邵树德将他们劝住了,虽然他自己也有些冲动。

释放人性的恶,诱惑力不是一般地大。特别是他们这些终日游走在生死边缘,精神压力超大的武夫,很多将领便以屠城、劫掠之事诱惑军士,激励他们奋勇作战。

武夫,感觉都有点战场心理疾病。

宁武县内一片混乱。

财货、粮食、牛羊,武夫们什么都要,面对着高举的屠刀,宁武县的绅民们明智地选择了不抵抗,任由他们拿去仅有的生存物资。这些日子以来,李国昌的兵来过,劫掠一番,现在朝廷的兵也来了,照样劫掠一番,这个世道还他妈的有好人吗?

九月十七,因为害怕李军突然出现,劫掠了大量财货、粮食的天德军又出发了。他们朝西南方进发,一面保护着辎重,一面密切关注着周边局势,就这样走走停停,到九月二十三日的时候,终于抵达了草城川西缘的遮虏军城外。

城内有寥寥四百多兵丁,宛如惊弓之鸟一般,看到有大军前来,立刻撒丫子跑路。直到天德军派游骑追上,向他们道明自己这边是朝廷兵马,这些混蛋才又跑了回来,并第一时间哭诉李军的凶残,他们拼死奋战,最终独木难支云云,顺便再讨要点粮食,大伙实在饿坏了。

遮虏军已经废了!这是邵树德见到这些人时的第一感觉。

这支部队的设立,本来是为了抵挡从云、朔之间南下,抄掠河东腹地的草原骑兵的,结果被李克用一打,居然成了这副模样。不,或许在李克用过来之前,他们就已经不行了吧,李克用久在大同军任职,对这些人应该再清楚不过了,不然也不会第一个拿他们开刀。

天德军,可不能成为遮虏军这番颓废模样,当引以为戒!